阳光强烈,玛丽。肯特小心翼翼地走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斜坡上,依照最后一次月经来潮的日子计算,她的预产期还有整整一个星期,可她觉得自己的肚子已经足够大了,并且总是在不断地下坠,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偷藏了鸡蛋的老鼠,而那只鸡蛋随时都会掉出来,但上午检查的时候,她的医生认为她并没有早产的预兆。
现在她不得不用手指尖勾着购物车的手柄,购物车太重了,她告诉自己,下次不要一下子买那么多的橄榄油或苏打水,就算是它们正在打对折也不行,她气喘吁吁间隔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孕妇跌跌撞撞地跟着那不堪重负的四轮怪物往下走,她的脚又酸又胀,走动的姿态丑陋的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怜悯之情——当购物车突然从玛丽。肯特的手中脱开,以及购物车的主人猛地向前倒下的时候,她周围的人发出了似乎并不怎么意外的惊呼,有几个一直注意着这儿的人飞跑过来帮忙,两个人拦住了骨碌碌在斜坡上奔驰着的购物车,其他人奔上斜坡——值得安慰的是,还是将来形式的母亲没有因此而受伤,走在她身后的,一个反应敏捷的先生及时抛弃了手上的两个袋子,抓住了她。
玛丽。肯特被拉入了一个坚硬平坦的怀抱,两条有力的臂膀从她的腋下穿出,把她悬挂在空中,她的脚尖还挨着一点地,但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滚热的面颊紧贴着质感光滑的衬衫,衬衫的纽扣卡在她的眼角,沉甸甸,凉飕飕的,泛着贝壳特有的五彩珠光——足足过了好几秒钟,她才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些什么事儿。一些人靠拢来,帮助她身后的男人一起把她转移到平地上,玛丽听到有人正在接通医院“等等等等,”
她抚摸了一下肚子,也许是事情发生的太快,胎儿安安稳稳地,没有做出任何象征着不适的抗议举动,她急骤的心跳也在逐步减缓“我想我没事,谢谢。”
她说“我的两个孩子还在家里。”
她解释道:“我和他们约定好两点钟回家。”
一个体态丰满的中年妇女认为玛丽。肯特最好还是谨慎一点,毕竟她的肚子已经那么大了。
“那么,我也许能帮上一点忙。”
某人在她身后语气平和地说道,玛丽转过头去,她惊讶地发现及时抓住自己,并表示可以继续帮助她的正是圣托马斯教会小学的新老师,克劳德。史特莱夫,一个瘦削、优雅、温文得近乎罕见的男性,玛丽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正处于极度的暴躁与抑郁之中——她接到了亨博特先生的电话,她必须去接回又一次被留校的多洛雷斯,在小女孩还在不断给他们丢脸的时候即便如此,他还是给玛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您好,肯特夫人。”
史特莱夫向玛丽点了点头,就算在这种天气,他的皮肤上仍然看不见一丝汗迹,黑亮的头发也依然整整齐齐,纹丝不乱“我可以陪她找个地方休息一会,”
他对玛丽,同时也对着其他人这样说道:“然后看情况送她回家或是去医院。”
玛丽起先还有些犹豫,她不想麻烦一个不怎么熟悉和亲近的人,但她必须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不管是肚子里面的这一个还是肚子外面的那两个,她非常不好意思地表示了感谢看到事儿有了着落,人们也就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在此之前,他们帮玛丽和史特莱夫捡回了掉落的物品,史特莱夫的物品中有一份新鲜鹅肝,它掉落在地面上的时候,装着恒温凝固剂的保鲜袋破裂了,幸好鹅肝的包装袋没有破损,一个年轻人慷慨地捐献出自己的保鲜盒。史特莱夫对他表示了谢意,可惜的是里面没有冰块。
不过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仅仅间隔着一条街道就有一家意大利人开的咖啡馆,他们不但供应espresso、macchiato、cappuccino等各种浓缩咖啡、牛奶咖啡或者开胃酒,还供应各类美味的小点心,那儿的侍者认识史特莱夫先生,他很快取来了一不锈钢桶冰块——半透明的保鲜盒放在桌上,盒体上凝结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咖啡馆里的温度也打得有点低,玛丽的膀胱被寒意不断地压迫着,她去了洗手间,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又感觉饥肠辘辘这真是让她尴尬之极。
她不知道史特莱夫先生对此有无察觉,但在他为自己还有玛丽点了份牛奶成分远远超过其他的咖啡之后,还建议增加一份或很多份点心时玛丽可真是高兴极了。
玛丽要了一份古味菠菜汁面疙瘩,她尝了一口,在上面洒满了黑胡椒;而史特莱夫先生要了一份金灿灿,香喷喷的小食,这份餐点的意大利名字玛丽听不懂。
“这是橄榄油煎猪脑片,很鲜嫩。”
史特莱夫先生适时地介绍道:“以后有机会您大可以尝试一下。”
玛丽反射性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保鲜盒,乳白色的冰块中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块模糊的朱红色,史特莱夫先生的口味真是与众不同,她轻微地摇了一下头,想起安妮曾和她说过,撒沙。史特莱夫现在是由史特莱夫先生一人照看的一个男人,玛丽想,他也许确实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孩子,但不可避免地,他们总是会在某个方面粗心大意。如果他们仍然还只是一个家长和一个老师,玛丽或许不会多说些什么,但史特莱夫先生今天给她帮了一个不小的忙。“今天的晚餐?”
她用叉子指了指保鲜盒里的东西,虽然她从未尝试过这种每盎司可达几十元钱的奢侈东西,却也知道新鲜的鹅肝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吃掉或是做成鹅肝酱,否则就是暴殄天物。
“冲洗十分钟,然后放在水中浸泡三十分钟,最后放在粗盐里低温缓慢加热十二至十五个小时。”
史特莱夫先生耐心地回答:“非常美味。”
“是的,我有听说过。”
玛丽用叉子搅动翠**滴的面疙瘩,然后吮掉叉子尖端的汤汁,汤汁里原本就含有罗勒草叶、欧芹、甜牛至草,她又加进了胡椒粒,那味儿可真是刺激:“不过您以后也许可以考虑一下,至少不要给您的孩子太多肥鹅肝,”
她耸了耸肩:“法国人宣称肥鹅肝可口、营养,还可以因为里面的不饱和脂肪而降低人体内的胆固醇可事实上,这种食品并不健康,”
她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复述出来:“肥鹅肝里充满了脂肪不管那些商人怎么说,脂肪就是脂肪,只要被吃下去,无论饱和还是不饱和,都会增加热量,特别是吸收力比成人更为良好的孩子。‘不会增加人体的脂肪含量’只是一厢情愿——现实中没有见到谁吃因为鹅肝长胖,只是因为那玩意儿太贵,谁也没法当饭吃。”
“诶呀,”
史特莱夫先生沉默了一会,他的眼睛微微地睁大了,而后他露出一个微笑“您说得对,”
他谦和地回应道:“的确,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一份动物福利组织创办的报纸,叫什么来着?‘绿色地球’?”
“呃,我不知道”
玛丽的面颊颜色略微加深了一点:“这不是我哦,我的意思是,这是安妮找来的资料,在我怀孕以后,她给我列过一份食物清单,上面我是说,我是从那上面知道这件事儿的。”
“聪明的孩子。”
史特莱夫说,他点点头:“也许这个说法是正确的,”
他切开一块脑片,把它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了一会:“但撒沙喜欢肥鹅肝。”
“为了健康,人总得舍弃一些爱好。”
玛丽热心地提供自己的意见:“您也许可以选择鸡肝,或是正常的鹅肝,吃起来也许没有那么美味,但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这可是很多成人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呢。”
史特莱夫先生真诚地说“譬如您,香料对现在的您大概只有危害,可是您还是会不知不觉地选择把它们放进嘴巴里呢。”
这回轮到玛丽露出吃惊的表情了:“我,我从未听说香料会对孕妇有害,”
她突然变得有点结巴:“医生也只对我说过不要碰烈性酒、香烟、过敏性食物也就是三文鱼或是大马哈鱼之类的东西,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请不要太紧张和您刚才说的一样,这也是一个理论。”
史特莱夫先生思索着答道:“这是我在某些源自于东方,准确点来说,来自于中国的医学书籍上看到的,很多香料都是‘燥’的,或是‘大热’,”
他说了两个玛丽从未听到过的名词:“它们会导致肠道干燥,便秘或粪石梗阻腹部压力增大当然,”
他做了个手势,补充道:“必须经常使用才会造成不良后果。”
玛丽脸色苍白,她一点都不觉得安慰。
“还有菠菜,”
史特莱夫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圈出一个小圆圈:“一个世纪前,由于印刷上的错误,把菠菜含铁量的小数点右移了一位数,从此人们一直都认为菠菜含有大量的铁,具有补血功能,把菠菜当成孕妇、儿童、病人理想的补血食品。其实,最新研究报告的结论表明,菠菜中铁的含量并不多,其主要成分是草酸,而草酸对锌、钙有着不可低估的破坏作用不过同样的您不必太担心,这也是需要长期、大量摄取才会出现问题的。偶尔尝尝没问题哦,肯特太太您的脸色真糟糕,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