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每到这个时候的徐秩行,往往会很固执,他不认同的事无论是谁,怎么跟他说都没用。
“秩行。”
徐老爷子点了点拐杖,动静很轻:“下次不舒服,直接找我,或者找云谰。不要再像今天这样,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病。”
老人的脸很平静,语气里带着安抚意味,像是哄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
“哦。”
徐秩行有点茫然,但还是慢吞吞地应了。
老人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没指望他现在能明白,但还是语气轻柔地夸赞:“乖。”
几年前,坐在徐家执行人位置上的次子徐秩行突然患上一种心理疾病,具体表现为会在受刺激之下出现短暂的刻板行为和记忆缺失。开始时发病时间较短,频率也很低,能刺激他的东西也很少。
但后来却不知什么原因,徐秩行发病的时间越来越长,频率也越来越高,已经到了影响正常生活的地步,他周围的任何东西都有可能会刺激他,连心智和身体对环境的感官都会在发病时受到影响,哪怕在医生介入下也无济于事。
同时,徐秩行本人也在数次发病之下,在一个清醒过来的早晨向徐老爷子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假死。
徐秩行很清楚。他这样的病,无论能不能治好、在完全治愈之前,在普通家庭也就罢了,无性命之忧,但在徐家这样的家族,却是迟早有一天会倒大霉的。
他必须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做好打算。
徐老爷子风里来雨里去数十载,他心里清楚次子的考虑是对的,只是到底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情,让老爷子有了犹豫。
结果就是这么一犹豫,险些就让徐秩行在一次发病中没了性命:家里的表亲得了消息,买凶杀人企图伪装成意外身亡。
这让知道了的徐老爷子急火攻心,怒不可遏。和平时代以来,第一次叫人动手沾了血,并且将那位表亲的势力连根拔出,一点也没留。
但也同时,直接叫老人在徐秩行假死这件事上放了手。他同大陆那边秘密联系了贵人,做了交易、给徐秩行的身份改头换面,以求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无法治愈的次子能够被保一生的平安顺遂。
而在这交易之中,同晏家试探,假装反目,搅乱局势,只不过是其中一环。
徐老爷子在心里长叹一声,抓着拐杖的手都不由得有几分用力,干瘪的皮肤几根青筋清晰可见。
他想起去年那场和晏冷淡的见面。不过只是几个机锋下来,那个聪明的孩子就已经觉察到自己的目的,不用他在私下里递出任何消息,就能将这整场戏撑着演到现在,让他一度在心中感到惊叹。
可随后,就是心中无端涌上的悲凉。
徐家的次子,曾经的徐秩行,原本也是一个这样的妙人。眼神灵动,能力出众,在众多比他年长的老狐狸之间都能干干净净周旋或抽身,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被难以治愈的病魔缠身的痴儿,衣食住行都得靠人贴身照顾。
老人知道,徐秩行其实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他很爱惜自己的羽毛,非常臭美,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要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任何人、任何事,不允许有任何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
可是这样骄傲,坚持的一个人,却得了这样的病。徐老爷子时间越长,就愈发有一种难言的苦涩滋味。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对他说,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你的病,你下次不要再这样。
因为他想保护他的自尊。
刚刚那个领着徐秩行进来的长发女人靠近了。
她的脚步很轻,轻的就像一只猫,欣长的身体婀娜着,女人的耳坠轻轻响动。
她将手中刚做好的一碟点心放在桌子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只是在一个抬头里,向老人说了句唇语:电话。
随后就幽灵般一样退了出去,悄无声息。
徐老爷子这样的岁数,难免有几分老态。但他犀利的眼神还尚在,不过瞬息就知道了她的意思。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桌子中央的点心向闷不吭声的男人推了推。这是给徐秩行准备的:“吃吧。”
反应慢半拍的徐秩行好一会儿才动手。
干净反光的落地窗旁,穿着灰色衬衣的男人面容严肃地吃着徐家厨房新鲜出炉的点心,对面就是他那在风月场上很是没什么好名声的父亲,双手搭在拐杖上,看着他一口一口、慢吞吞地吃掉。
神色淡淡的老人没告诉他,一会儿等他把东西吃完,垫垫肚子,被他撵走的云谰就会又过来带他回去。
这回,是直接从香港回到京城。
“要春天了。”
徐老爷子说。
桃色积雪
京城的春永远姗姗来迟,当道路两旁的树枝已经开始早早地抽条,这时的积雪却尚未完全融化。
而在这样冰雪消融的天气里,晏冷淡一反常态地孤身一人,从香港飞到了京城,两手空空地就又来到了潘先生的庄园,造访一回。
这次接待他的侍者还是鱼不欢。
“这个日子,您还能来,有些让人意外。原本年初的时候,潘先生还给您预留了位置。”
年轻俊秀的男人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看起来有些意料之外,同时还提醒他:“春暖化冻,雪天路滑,晏少爷小心一些。”
“客气了。”
晏冷淡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潘先生在露村的项目上帮了我的忙,我怎么好意思不专门来一趟。”
“您这么说,潘先生听了就又要生气了。”
鱼不欢见一击不中未得手,便聪明地转移了话题,调侃地说:“上次您走之后,我转达了您的话,潘先生可是说要找个时间收拾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