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走到泪人儿面前,静默站立,没有说话,就像一尊无言守候的雕塑。
“你为啥子对我这么好”
温琰伤心至极,泣不成声“我是个穷光蛋没爹没妈的野娃儿你对我好有啥子用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又不是仙女下凡,我坏得很”
秋意掏出手绢给她擦脸,把眼泪和鼻涕通通抹干净“不要太自恋,我也没有觉得你是仙女。”
温琰像被扯着似的,一下一下抽噎“她根本不想见我,她怕我来上海找她要钱怕我纠缠她”
秋意微叹“怪我没有早点提醒你,最好不要跟她见面。”
多年来心心念念的母亲却是喻宝莉那样的,倒不如怀着美好幻想永不相认,或许她还不至于这么难受。
温琰慢慢哭累了,偃旗息鼓,呆望着街对面,脑袋开始懵。
秋意心里很纠结,反复犹豫,艰难地开口“有件事情我瞒了你很久”
“啊”
她的睫毛湿湿地凝结,鼻尖泛红,亮晶晶的眸子显出一种迷茫。
“其实喻宝莉的那封信,是我妈妈杜撰的,她,我们当时我想哄你开心,所以求她冒充喻宝莉给你写信。”
这块危石悬在他心口多年,今天终于砸落了。
秋意像个犯错的孩子,等待她的质询和迁怒。
可温琰只是愣了一会儿,复又抬眸望向街对面“那是俱乐部吗”
她说“我们去喝酒吧,我好口渴。”
秋意错愕“你不生气吗”
温琰拉着他的手横过马路,径直走入俱乐部,在舞厅旁的弧形吧台前找到地方落座。
“你想喝什么”
“啤酒。”
爵士乐队正在演奏抒情歌曲。
隔壁一个外国男人大概喝多了,面红脖子粗,口中喃喃自语,也没人招惹他,忽然就起火来,大力地拍桌,用俄语叽里咕噜谩骂一通。
温琰惊讶地张大眼“他怎么了”
秋意说“在骂苏维埃政权吧。这些白俄没有国籍和身份,在上海的日子很不好过。”
温琰不解“我见到这里的俄国人都光鲜亮丽,一个个很有派头的。”
秋意瞥了眼旁边的男人,靠近她轻声说“白俄贵族过去大都养尊处优惯了,流亡到中国语言不通,他们会讲法语,但是不会中文和英语,靠着积蓄坐吃山空。为了维持体面,就算私下喝白水吃面包,出门也会用一身好装扮示人。”
温琰单手支额,好奇道“那普通平民呢我以为西方人在中国都是横着走的。”
“普通难民就更难了,他们辗转到上海后身无长物,不会英文就无法从事体面高薪的工作,只能做一些兼职,教授芭蕾、法语、音乐,幸运些的能进到廊、杂货店或者制衣厂上班,男人去做司机、保镖之类的活计,年轻女孩缺乏语言优势,也没有劳动技能,会在上海迷失,最后别无选择,只能到声色场所挣钱维持家里的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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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温琰忽然觉得他好迷人“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呀”
秋意笑“闲来无事,看了一些书。”
啤酒上来,温琰握着玻璃杯咕噜咕噜地灌,秋意却一口也没沾。
舞厅里渐渐开始热闹,乐队的伴奏变得轻快。
这时一个年轻的外国女子左顾右盼,忽然走到秋意身旁,美丽的面容带着几分祈求,用磕磕绊绊的英语对他说“先生,我明天必须交房租,请你光顾我吧。”
秋意敛眉忖度,随后不紧不慢地询问“多少钱”
“三十块。”
他拿出钞票放在吧台上“请你替我喝掉这杯酒就行了。”
“只是喝酒吗”
他点头“应该很爽口,但我无福消受。”
温琰瞥着二人,心想洋腔洋调地在说啥子
女郎痛快地一饮而尽,然后听见这位先生用俄语道了声谢,她怎能不动容呢于是冲动地捧着他的脸吻了下去。
嘴对嘴,亲吻。
“你真是个好人。”
温琰瞪大双眼,当即从凳子上跳下来,霎时火冒三丈。
女郎收起钞票翩然而去,秋意尴尬地看了看旁边气炸的姑娘,轻咳一声,掏出帕子擦嘴。
“别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