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落下,那人进了殿,是太医院院判。老太医往殿内一看,见着宋宜染了血的裙裾,明白过来,往她跟前走,还未出声,刘昶先一步摆了摆手:“罢了,让她走吧,她不愿待在我这儿。”
宋宜挣扎着起了身:“谢殿下。”
她出了殿,沿着巷道走出去不远,刘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他这次不知如何称呼她,也不好唤她名讳,只得尴尬地将伞往她身前一递。
宋宜摆手示意不用,他固执地替她撑开伞,递给她,宋宜拗不过,只好接过来:“谢殿下,快回去吧,让陛下知道,怕是要生气。”
“无事。”
刘豫声音沉稳,不像前两次相见,语气中带有明显的惧意,“我陪你走一段吧。”
他说完不再开口,安安静静地陪她慢慢走到神武门下,他仰头望了一眼那三个烫金大字,迟疑了半晌,终是问道:“是为了那位先生吧,可是这般作践自己,值得吗?”
宋宜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殿下可还记得,我那晚说过,可还是有人,愿以一身君子骨立于千军万马前,为心尖上那人挡风霜雨雪的?”
刘豫点了点头。
她没来由地笑了笑:“我见他时,喜不自胜,是为值得。”
刘豫深深看她一眼,很认真地问:“你到底看上他什么呢?”
这话若是旁人来问,宋宜想必不会搭理,可这孩子让人没来由的没有防备感,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谁知道,兴许是一身傲骨呢。”
四年前,四年后,相同境况,一人舍她,一人站出来护她。
她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莫名想起那晚宫墙之下,他在周谨刀前依旧笔挺的脊背罢了。
她同刘豫别过:“殿下快回去罢,日后好生进学,明哲保身也好,激流勇进也罢,都记得护好自己。”
刘豫望了她的背影许久:“你不也没护好自己?”
宋宜向前走了两步,宋珩迎上来,给她披了件袍子,故意道:“完了完了,我这乌鸦嘴,一语成谶,这下真没人敢娶你了。”
他冲她做了个鬼脸,拍了拍胸脯:“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只好勉为其难,养你一辈子了。”
他这一本正经搞怪的样子逗得宋宜忍俊不禁,轻轻笑出声,宋珩这才满意了:“这就对了嘛,管他劳什子县不县主的呢,爹和大哥还能让人把你欺负了去不成?”
方才和刘豫在一块,到底不好让一个孩子照顾她,她强撑了一路,此刻却是真的站不住了,宋宜膝盖弯向前一屈,宋珩眼尖,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别避嫌了,反正那位都开了金口说你没礼数了,还怕这些不成?”
他抱着宋宜从神武门下过,周谨没忍住出声提醒:“宋珩,你还在当值。”
“去他娘的!老子不干了!”
宋珩正想再骂几句脏话,见宋宜看着他,默默憋成了几句嘟囔,“有本事来砍我的头啊,没这样的道理,全家都在给他卖命,他怎么能这么对姐?”
宋宜笑了笑,上头之前要将她指给某位皇子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前朝后廷都心知肚明。此事若要作罢,就算她昨夜不去,也必得有人出来顶下各种流言和猜测。不是她,还能是那两位不成?
她昨夜来不来,其实结局都是一样的,她若不肯嫁,赐死的旨意早晚要下。
她昨夜本也是抱着一死的心态来的,之所以要来而不是直接寻死,不过是想让那位当场把气撒完,不连累家里人罢了。
她昨夜和她爹的那些话,其实已是诀别了,她几乎能感知到他差点落了泪。只是没想到他表面应下了不插手,到底还是没能真正不管,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她轻声宽慰他:“天家颜面,总要保全的。我本来想着会把命丢在这里,如今也该感恩戴德了,只是对不起爹。”
宋珩噘嘴:“他有那么好?”
宋宜目光落在前方,忽然接不下去话。沈度候在此处,宋珩迟疑了一下,顿住了脚。
他没撑伞,雨将他常服浇了个透,他默默垂眼看她,许久,才道:“宋宜,我总觉得你在撒谎。”
宋珩不知其中纠葛,不好出声,宋宜迎上他的目光,平静道:“大人还不值得我骗。”
沈度自嘲地笑了笑:“宋宜,哪怕你不愿再看到我,也别说这样的话来激我。皇妃?这不是你能做出来的事。”
他再看了一眼她的眉眼,眉峰蹙起:“海棠花神下凡,不是为了零落成泥让人肆意践踏的。”
宋宜鼻子一酸,轻轻掐了掐宋珩,宋珩会意,冷哼了声,抱着她绕了过去。宋嘉平候在前头,车马早已备好,大热天里甚至还为她烧了炭。宋嘉平远远看了沈度一眼,冲他摇了摇头,示意车夫赶紧走。
沈度默默看了一会,周谨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侧,悠悠叹了一句:“我也不知昨夜放她进宫是对是错了。”
沈度没出声,他又补道:“刻意赶在宫门下钥前最后一刻进的宫,大概是怕有人拦她,或者怕有人坏事。”
沈度一愣,刚要出声,周谨已经转身走远了,他犹疑了下要不要追上去,身后忽然有人唤他:“先生。”
他闻声回头,见是刘豫,行了个礼:“微臣见过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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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豫将宋宜那话重复了一遍:“可还是有人,纵然没有滔天权势,仍愿以一身君子骨立于千军万马前,为心尖上那人挡风霜雨雪的。”
沈度顾不得君臣之礼,猛地抬眼看他,他却只是有些低落地道:“她原话是——我见他时,喜不自胜,是为值得。我在这宫里没见过几个好人,她算一个,先生自个儿斟酌吧,我先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