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村委例会时,教务处刘主任来要帐。
雷村长说,这需要报帐走手续。刘主任说,需要我出什么手续,我完全配合。
刘主任到大队雷会计处办完了手续,但雷会计说,最近财务紧张,要等些时候才能给他。刘主任说,可以,我知道你们会一推四六五,我听大笔杆王凤孝先生说,几年前他给你们写的标语帐至今还没有结清。
雷会计说,对呀,人家老先生欠了几年都没急过,你这刚刚的事急什么呢?很多帐都欠着呢,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你们那时候火烧眉毛了,用套着两头大骡子的马车,把人家王老先生从宋庄连夜拉过来写标语,完事了卸磨杀驴,拖着人家钱不给,害得老先生来要了好几年的帐。他路远,来要一次不容易,我可是在家门口,你们要想耍赖皮,我就天天来找你们要。刘主任说,而且,这事也不只我一人,还有两位教师,都是没日没夜的忙乎了几天,一说就欠账,你让我怎么和人交待?要不这样,你们暂时不给也行,但要在协议中写明,每拖一年多付2o%。
会计找村长商量,雷村长说,这刘主任原来是乡办公室专门给领导写文件写讲稿的,咱可惹不起他。会计说,可是,现在帐上没钱呐。
这样,那个老扁头不是还在外面跑着要生仔吗?你让人给他透个信儿,缴个六折他这事就算过关了。老规矩,不开票,你给他打个收据。
对,还有这次负责街道清理的黑叔,他不是一直想给他大儿子方片房基地吗?给他批了吧,也就算两清了。村长说。
咱要拖着都拖着,要给都得给。这些账都清了,那十几个参加访谈的人知道了会不会有意见?
她们都是咱自个家人,多少意思意思就行,都从老扁头的那笔款中出吧,每人一箱方便面,谁要有意见,就说我说的。雷村长说。
不过染坊的废水排放问题还真得斟酌斟酌。这几天,我家的水井好像也出味了。我考虑得从麦田里向北修条水泥灌渠,把废水引到北面那条废渠里去。在麦田里修的这部分款从农田基本建设的款项中出,修蓄水池等其他费用由染坊出。对,最好把这方麦田都置换一下,置换成染坊人员的,这样就能减少矛盾。
会计说,这个好办,他们都嫌污染田地,巴不得置换呢。
那好,这些你去办吧。置换麦田的事也要尽快,哪怕咱一亩二分换他一亩也要换。他们天天为这事闹也终究不是个办法,这一下就都解决了。只要咱不污染他的田地不污染他家井水,他们也就消停了。咱就能安心赚钱了,别抠那几分地,咱多染几吨布什么都有了。
中午吃饭时,杨股长对方晴说,今天在乡里开会后,有人打听你呢。
方晴疑惑地问,谁打听的呀?
牛乡长。说起来也没啥,只是会后往外走的时候聊了两嘴。杨股长说,说你那天讲解得真好,普通话也跟播音员似的,问你哪个学校的,家是哪儿的。
哦。方晴说,还说呢,那天把我吓得半死,紧张得我身上一直冒冷汗。后来要不是宋明平时给我念的那些王八经再加上我胡诌瞎编,那个大场面就可能被我搞砸了。
怎么说话呢你?怎么叫王八经呢?宋明剜了方晴一眼。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王八下蛋。方晴看着宋明笑嘻嘻地说。
那你不是也念了吗?宋明说。
杨股长,你管不管,宋明又欺负我。方晴故作嗔怒。
你个小妮子啊。杨股长说,以后你就是咱乡的大红人了,谁还敢欺负你呀?
我才不当他们的大红人呢。方晴说。
宋明心里还惦记着,他们这里竟然还欠过王凤孝先生的帐,心里有点愤愤不平。
这段时间,宋明与这里的村干部也熟识了不少。他们这个清流湾有雷林两大姓,13oo多人。雷村长和雷会计同时也是染坊的坊主和会计,村委虽然也有其他干部,但事实上,村里事务主要由他们一个决策一个执行。雷村长和雷会计平时也都在染坊的北院小灶吃饭,有时晚上喝酒时他们也经常叫上宋明热闹热闹。
晚上,当宋明又和他们喝酒聊天时,宋明顺便提了提王凤孝先生的事。
这都是驴年马月的陈年旧帐了,还是上一届的事。雷会计说,不是我们不认账,而是上届村委留下满屁股债,有的有手续,有的没手续,我们给他擦不完。单单镇上的饭店就欠了人家好几万,前两年,那饭店老板都过世了也没要完帐。
雷会计呷了一口酒说,小兄弟,不瞒你说,要从账面上看,我们的钱还有余额,但事实上,早就花光了,因为有许多开销你不花不行,却没法走帐。所以,我们也没钱,现在也是活儿先干着,钱先欠着。
王凤孝的事我知道。那年是集资新建了村小学,上级要来参观,离参观还有三天时,上面要求把沿路沿街和学校的标语重新书写。我们只好把周围几个乡镇能写的笔杆子都找来,打了一个大会战。王凤孝先生那可是咱全县都叫得响的数一数二的大笔杆,同行谁说起来不翘大拇指?因此,当时几个大路口和学校这些重要部位的标语都是让王凤孝先生连夜赶写的。
后来结账时,出现一些问题,拖延至今也没有解决。一是,乡里认为,不管是沿路沿街的标语还是学校的标语,都是学校为了迎接参观做的,这些费用理应都由学校负责。但学校认为,学校只应负责学校的标语费用,其他应由乡里或村里负责。因为那些标语并不是学校负责安排的,更重要的学校根本付不起这笔开支。
二是,当时就有群众提出疑问,说学校修建存在偷工减料。这他娘的就是放屁松屁门,松不松都是屁。公家活儿哪个不偷工减料?还能跟自个家盖房子一样?无非是偷多减少的问题。可他娘的这次也太过分了,学校刚建好一年房顶就漏雨,地面水泥掉皮起渣,围墙裂缝能钻猫窜兔子。结果,工程款还没结清,就又得维修。买的学生课桌和凳子,铁皮薄得纸糊的纸色一样,一学期不到头就坏了一大堆。这里里外外不知多花了多少钱,再让群众集资时,群众不买帐了,要求公开账目,清算建校集资,最后闹得老村长辞职了事。
结果是钱没少花,学校也没建好,还欠了一屁股债,那些账目都成了一笔糊涂账。雷村长上台后,一直在处理学校债务,我们也很冤,好处他们全拿了,屁股全让我们擦了,这窝囊事哪里说理去?
雷会计越说越激动,端起碗咕咚咕咚干尽了半碗酒,抹了把嘴又说,最他娘的窝囊的就是我们这些小会计了,就是一个过手财神,天天眼睁睁看着一流水一流水的钞票从手中过,一分钱便宜占不着,还净给人背黑锅。
宋明听这话音,别说给他们要账了,再说下去恐怕还得再让他捐几个银钱不可,看来,王凤孝先生的账也只能泡汤了。他也不禁跟着长叹一声,跟雷会计又碰了一碗酒。
不过,既然今天兄弟提起了这件事,足见兄弟也是仗义之人,兄弟若不嫌弃我雷某人,你这个兄弟我认了。雷会计酒已半酣,端起酒碗看着宋明,宋明也端起碗说,不敢,兄弟我认得大哥就是。
好兄弟,爽快。今日干了这碗酒,从此不说两家话。来,干。雷会计和宋明一饮而尽。
不管怎么说,是我们清流湾对不住大笔杆王老先生,今天兄弟话说到这里,我也不能驳了兄弟的面子。这样,你从染坊里选一卷最好的布送给王凤孝先生,让小兰给1:1过过热,这布穿一辈子都不会缩水。我这里还有上次给领导送的好酒,你也给王老先生捎带两瓶,略表敬意。
宋明第二天就选了一卷好布提了两瓶好酒,请假回家。方晴说,听说你们庄上的学校里有个祠堂挺有名的,还听说王老先生精通周易会算卦?
宋明说,祠堂倒有一个,王老先生精通周易也有这一说,但我怎么没听说王先生会算卦呢?
王先生父母一直在离我们不过的城区开布店,后来改为供销社布匹代销点。我们那里很多老辈人都知道王先生,这几年找他算卦的人可多了。方晴说,也就你呆。你想想,会微积分的人还能不会算账吗?精通周易的人还能不会算卦吗?
这,这,这是一码事吗?
我也想求王老先生给我算一卦。方晴说。
哇哇哇,没想到啊没想到,方大小姐还是个小迷信呢。宋明有些挖苦地说。
谁迷信了?不就图个好吗?反正你得带我去。方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