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葫芦告诉我:“你这会儿可伟大了。要是新闻记者一瞧见了你,准得给你拍照,少先队员准得来要求你和他们过队日。你一天到晚的还会有人来访问,请你去报告……”
我可打了个寒噤:“让我报告什么?又是‘我记起我是个什么员’?”
正想着,忽然听见什么地方有人走路的声音。
“糟!”
我赶紧往地下一趴。我装作睡着了,一面还悄悄儿伸手把那些奖状和锦标扒了过来,一件件都给掖到我身子下面。
宝葫芦可咕噜着,越讲越兴奋:“往后,你过的就尽是光明灿烂的日子了。再也用不着上学了。你再也别理你那些教师和同学了。他们只会麻烦你。你一个人过活可多好!反正一切有我,什么也少不了你的。”
我不搭理,只专心听着脚步声。似乎有人走着走着就上大路去了,没过这边来。不过接着又听见有步子响。
宝葫芦仍旧不停嘴地说着。它拼命劝我离开所有的熟人,那么着我就可以放放心心去享受这号特殊的幸福,不至于碍手碍脚。
它还说,反正我能要什么就有什么,什么也用不着去央求别人,那就再也犯不着去惦记别人,犯不着去关心别人了。
这里它还反复加以说明:“你想吧,别人对你可会有什么好处?没有。害处倒多得很呢。第一,别人要是看破了咱们的秘密,咱们可怎么办?第二,别人要是知道你的一切玩意儿都是打他们手里搞来的,他们不都会恨你吗?”
停了一下,它又说:“不错,以前这世界上倒的确有人爱过你,和你要好过。可是现在——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把你当作怎么样一个人了呢!干脆你就谁也甭理,一个人过你的好日子。”
我一时没有开口,我怕有过路的人听见。宝葫芦的声音可很小,只有我分辨得出来。它就老是这么叽里咕噜。这几天我本来听它说话听惯了,倒也不感觉到有什么异样,现在可越听越不像人的声音,中间还有些个词句我竟听不懂了。
这时候我心里禁不住想了一想这几天里所发生的事情。我就跟自己说:“怎么,还得让我过一辈子这样的日子?”
同志们!假如你是我的话,你怎么个打算法?我要是依靠着这个宝葫芦过生活,那我就只能依照着它劝我的那么办,我光只能跟这个宝贝过一辈子,我就没有学校,没有队,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当然,宝葫芦可以给我弄钱来,还给我办吃的喝的,使的玩的,一样不缺。可是——
“可是我一天到晚的干些个什么呢?”
——这个问题又来了。“我什么也不用干,什么也不用学——这几天就这么着,可已经把我给憋慌了,受不了了。更别提要这么着过一辈子!我活着是干吗的呢?”
还有——哎,我还得一辈子老是这么偷偷摸摸的,生怕碰见一个熟人,一碰见熟人我就得受窘,就得随嘴编谎,因为全世界我只有跟这个宝葫芦才可以说几句真话。
“那有什么关系,”
宝葫芦又发表起意见来,“你就别去碰见什么熟人得了。咱们尽是瞧见生人,那还方便些呢。”
“哼,方便!要是他一瞧见我这些个奖章,就要跟我交朋友,要跟我谈起来,我怎么办?”
说着,我就一下子坐了起来——丁零当啷一阵响。我把胸前这些奖章一块块都给摘了下来。
“挂着吧,挂着吧。”
宝葫芦劝我。
“偏不挂!”
我摘了好半天才摘完。我起身就走。
“还有点心呢,”
宝葫芦又劝,“吃点儿吧。”
“偏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