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你投靠了朝廷军……”
“司鹫,人生道路漫长,有分有合都是常事,你知道魏先生为什么而死,又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公子吗?”
“我不知道!”
他抬手捂住耳朵,颤声说,“我宁死……也不会怀疑公子,不会像你一样,背弃自己当年的许诺!”
可阿南听他那绝望而苍凉的声音,便知道其实他心里,从
魏先生的死,到公子现在的状态,隐约已经猜到了什么。
“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公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公子了。”
阿南朝他笑了笑,望着天边薄如丝絮的流云,轻声道,“又或许……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只是在海上的时候,我们只要跟随他便可以了,所以一直未曾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可到了这里,我们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知道了这个世上有太多的人、太多的恩怨、太多的人生,我们才开始怀疑公子与以前的世界,是不是错误的,是不是我们一直在走一条错误的路……”
“别说了,阿南。”
司鹫眼中热泪滚滚涌出来,捂着脸放声痛哭,“魏先生死了,庄叔死了,常叔废了……连你也、也背弃了我们,不回来了……阿南,难道你真的能忘记咱们在海上纵横的好日子,你的心就真的这么硬吗?”
“当然不会忘,那也是我最好的日子。但,我不会回头了。”
阿南摇头,望着他的目光毫无犹疑,“司鹫,就像公子也不再是当年的公子一样,我们都已经,永远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
司鹫痛哭失声,捂着脸掩饰心头混乱,趔趄地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阿南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心口一阵酸楚弥漫。
只是这酸楚,已不再是为了竺星河,而是为了司鹫那注定无望的等候。
阿南所居之处距离东宫并不远。
天色将暗之际,她回到院中
,跨进门便看见在等待自己的朱聿恒。
她的脸上绽露笑意,在晕黄返照的余晖中显得尤为灿烂:“阿琰,等很久了?”
“不久。”
朱聿恒起身走到她身边,“只是有点无聊。”
“差点忘了,上次破损的岐中易还没补好,你现在没东西练手啦。”
阿南的目光落在他空空的手上,笑道,“吃过了饭我帮你补好。”
阿南探头去看厨房,正想看看今日吃什么,却听朱聿恒道:“我把嬷嬷打发回去了,我……想吃你做的鱼片粥了。”
阿南扬头朝他一笑:“好呀,不过想吃我的鱼片粥,你可得负责烧火添柴。”
朱聿恒如今早已熟练掌握了烧火技术,阿南淘米加水,他在灶膛引燃了柴爿,火苗很快便旺旺烧了起来。
粥饭慢慢煮着,阿南偎着他在灶火前坐下,一边取暖一边拿出药膏,将自己的手护理完毕,示意他将破损的岐中易拿给自己。
泛着金属光泽的岐中易躺在她的掌心,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然后取过旁边的精钢丝,开始修复。
朱聿恒拨亮火光,又在上头替她多点了两盏晚灯,照着她织补的手。
阿南的手穿插过岐中易,手中拿着小镊子,将精钢丝弯折成自己需要的样子。
她手指的控制无比精准,每一次弯折都是纹丝不差,稳得如同精钢丝天生便应该是这般模样,她只是代替上天将它们抽取了出来,组成在一起。
朱聿恒的目光长久
地落在她的手上。那上面的伤痕与肌理,每一处都是他无比熟悉而又无比依恋的痕迹。
他望着阿南的手,心下忽然想,如果那一日,在护城河的旁边,他没有注意到她的手,没有跟踪她,探究她,他与她的缘分,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存在?
一个人遇见另一个人,与她相随、对她动心,最终再也不愿离开她,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时光,是不是,也是上天注定的呢?
他这样想着,抬起手臂,将近在咫尺的她轻轻拥住。
阿南靠在他臂弯中,感受到他温柔的怀抱,以及身上那寒梅孤枝的香气,心下泛起从未有过的温软感。
米饭已煮到粥水浓稠,隐约香气正开始弥漫。
阿南放下岐中易,起身揭开水缸盖子。前日在燕子矶钓的鱼,因为她弓鱼技术了得,带回来后不但活着,还有几条养在水缸里,十分活泼。
她捋起袖子,抓了一条大鱼用刀背拍晕了,破了肚子刮了鳞片拔了鱼刺,揭开锅盖运刀如飞中,纷纷扬扬的洁白鱼肉便落了锅。
姜丝紫苏盐末洒落,鱼片粥已经煮好。
她手下不停,问:“你今日,与你爹娘谈得怎样了?”
朱聿恒拨着灶火,让火势稍缓,声音也与火光一般低落了些:“不怎么样,我们所有一切猜测,都成真了。”
阿南默然盖上锅盖,走到他旁边坐下,轻轻抱住了他。
像是抚慰,像是互相支撑,又像是彼此串通好要干一场
轰轰烈烈的叛乱。
“那你,准备好了吗?下定决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