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议员的目光却紧紧盯住克利斯蒂安衬衫上的白领扣。他自己身上的孝服任凭谁也挑不出一处不合规矩的地方:黑色布料的外衣,黑色大宽领结系在雪白衬衫的领子上,胸口上黑扣子代替了他平日的金钮扣。克利斯蒂安一定也觉察到他哥哥的目光,因为当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的时候,他用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胸脯说:“我知道,我戴的是白扣子。我现在没有时间去买合适的,或者更坦白地说,我有意疏忽过去。最近几年来我常常为了买牙粉而不得不跟人借五个先令,上床的时候只好靠着火柴照亮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完全是我的过错。再说,在这世界上要紧的也不是黑扣子。我对外表本来就不在意,我从来不认为外表有什么重要。”
他说话的时候盖尔达一直打量着他,并且不由自主地笑了笑。议员却说:“我倒要看一看你这最后的一句话能不能长久实行,亲爱的。”
“是吗?也许你知道得更清楚,托马斯。我只是说,我不看重这件事情。我过去经历的事太多了,什么事我都遇到过,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风俗习惯,我不能再说我已经是个中年人,”
他忽然把声音提高“我都四十三岁了,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不允许别的人干涉我的私事。”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朋友,”
议员吃惊地说。“讲到钮扣,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并没有说一句话啊?你爱怎么戴孝就怎么戴孝;只是你别认为用你这种合法的不拘小节就能把我打动了”
“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汤姆克利斯蒂安”
佩尔曼内德太太插进来说。“咱们说话语气别这么激动行不行?
今天在这里不如在办公室里你继续往下说吧,托马斯。礼物各归原主吗?这样做很对”
于是托马斯接着说下去。他先从大物件开始,把用得着的都划归自己名下:餐厅里的大蜡烛吊台和门道里摆着的镂花的大衣箱等等。佩尔曼内德太太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尤其热心,只要是未来的物主对某件东西稍微有一点踌躇,她就带着一副难以模拟的表情说:“好,我愿意要这个”
从她脸上的神情来看,似乎她正在为所有其他人的利益而自我牺牲似的。大部分家具却被她这样替自己,替她女儿和外孙女争到手里。
克利斯蒂安分到几件家具,一台座钟,还有那架风琴,对此他表示已经很知足了。可是等到分配银器、床单和食具的时候,他流露出来的热心却几乎达到贪婪的程度,这大出人们的意料之外。
“我呢?我呢?”
他慌不迭地问道“你们别把我忘了啊”
“谁把你抛在脑后了?我已经给你你听着啊,我已经把一整套茶具连同银托盘分给你了。
至于那套节日用的镀金的食具你根本没机会用得上”
“那套石榴子纹的家常用的我愿意要,”
佩尔曼内德太太说。
“我呢?”
克利斯蒂安满心愤慨地喊道。平常他有时也这样怒火上撞,这时他的两颊就陷得更深,做出一副说不清的表情“我也要分一部分食具!我能分到多少羹匙和义子?我看我简直什么东西也没分到!”
“亲爱的,你要这些东西作什么啊?你拿去一点用也没有这是成家的人用的”
“我是为了这些东西能使我也常常想到母亲。”
克利斯蒂安不服气地说。
“亲爱的朋友,”
议员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我现在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可是听你刚才说的话,仿佛你为了纪念母亲,很想把一只汤盆摆在五屉橱上?我现在可以正式的告诉你,你在日用器皿上少拿一点,日后在另外的事情上会弥补过来。那些被单衬衣也是同样情形”
“我不要钱,我要被单和食具。”
“可是,你用不着这些东西啊?”
克利斯蒂安回答了一句话,这句话使得盖尔达布登勃洛克一下子把头转过来,用惊疑莫解的目光上下地打量起他来,同时也使参议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而佩尔曼内德太太更是叉起两手来。他说的是:“喏,告诉你们吧,我准备早晚要结婚。”
这句话他说得很快,声音很低,随着这句话把手一挥,好像隔着桌子向他哥哥扔过来一个什么东西似的,然后就一下子瘫倒在椅子上,脸色愁苦不堪,仿佛是受了欺侮,心神极端不宁的样子,眼神也彳旁徨不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大家都沉默不语。最后议员开口说:“说心里话,克利斯蒂安,你的这些计划未免来得迟了一些当然,如果这是你的想法的话,而不是像你过去向母亲提出过的那种想入非非的计划”
“我的看法仍旧跟从前一样,”
克利斯蒂安说,眼睛仍然任何人也不看,丝毫也没有改变脸上的表情。
“这不可能吧。难道你有意等着母亲去世,好”
“这是事实,是的。你仿佛认为,世界上所有的圆滑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