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睁睁看她从冶艳女娘化身为俊俏郎君,想到了“饮鸩止渴”
,又想到了“自作孽不可活”
。此时后悔已晚了,你走不脱的。便是梦中也走不脱。梦中比梦外更可怖,梦中时辰流逝是由她定下的,她想快便快,想慢便慢,想慢慢慢慢狎戏你,你又能如何?她这风月场中的老手,无所不用其极,恨不能一次将你榨干。数月之后,她甜笑着对你说,她已有了身孕。
临盆那天,你被她挡在门外,她独个儿熬过了数日的阵痛,终于娩出一个小小孩儿。是个女娃儿。她将孩儿裹好抱出来,交到你手上。你手忙脚乱地接过去,心中又是茫然又是紧张,初为人父该要如何,你心中没有一点底。怀中小小软软的一团,就这么偎在你胸前,你凝神看她看了好久,看那小小一张脸上小小鼻梁高挺,眼睫长翘,似你又似胭脂,看她合眼睡着,梦中轻轻咂了咂嘴。看得入神了,你伸出两根手指头去轻捏那小小的手,那小小的手抓定你一节手指不放,你一颗心都要被她化去了……
你与胭脂商量着,给孩儿取了名,大名叫素素,小名叫狗儿,因她是戌年戌月戌日出生,戌为狗,小名狗儿虽不好听,却也贴合民间为了孩儿好养活,大名之外总要取个贱名的风俗。胭脂本来嫌弃这小名难听,要改,后来听你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话,都是想孩儿平安长大,她自与你相识以来,还从未听你说过这许多话,又见你天天忙进忙出,总是围着她与孩儿打转,心思便软和了许多,也就随你去了。
在梦中,你与人间差不多少,都是身无浮财,如今添了家口,更是捉襟见肘,整日里奔忙都是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狗儿还小,体弱多病又爱闹,你拉扯得辛苦,胭脂又帮不上什么忙——她天生一个妖物,除了扮靓惑人,从没沾过阳春水,家务事是不懂的,带孩儿是用蛇尾反复将孩儿抛上半空又接住,好悬没把你吓死!你不敢叫她带,出门时用条背带把狗儿绑在身前,带着一同去采药或看诊。狗儿才刚半岁,胭脂便回乳了,没得奶吃,小家伙夜里饿得直哭,你带柳麟时带出了经验,与乡邻买了几斗新米,碾成粉,筛过后晒干封好,夜里起来,用滚水冲成糊糊,吹凉了一口一口喂她吃。日忙夜忙,还要应付一个需索无度的胭脂。你但凡敢说不要,她便摆脸色给你看,嘴上说出的话句句都拿孩儿做文章:我就是要吃你呀!你若不愿,明日我便带狗儿走!
你这条软肋,她一抓一个准,被她扰得不堪了,你便向她讨饶,她非但不饶,还说要与你试新花样。你在梦中的日子,并不比梦外好多少。
就与世间所有俗套一般,胭脂用狗儿绑住了你。即便你出了梦,心里也挂着狗儿,怕她缺吃少穿,怕胭脂一个不小心将她摔痛。
食梦
这几日,绛瑛见你心不在焉,常常走神,以为你在想退路,言语中就忍不住要提点你:贵人前段时日不是编了两枚同心结么?怎的不亲自送去?再不成,我替你送!
你断断续续听她说了一段,回过神来,说不必,那是我自己编着玩儿的。
她以为你在置气,又劝:我主性情刚烈,最是吃软不吃硬,贵人服个软,我主便会回头,又何苦要与他硬拗?
她哪里知道你想的是不来正好,不来清净。
可那捉摸不定的魔主,又如何会遂了你的愿?
当天夜里他便从别处过来,之所以来这一趟,是因为他听闻你偷偷用自己的钱买来一些编绳,加上绛瑛有意无意透给他说你在编同心结,他心里有些小小期待,盼你能把东西给他,他好得个台阶下。
他几日不来,这时忽然进来,吓你一大跳!
忙不迭地把手上编绳收好,那些编到一半的小玩意儿也推到身后藏好,你很有几分心虚地等着他发落。
他一眼就看见你在藏东西,抢过来细细看了几遍——有几只小猫小猴小猪,也有小鱼,就是不见同心结。又不好开口问你讨,他就这么生起了闷气。
气归气,风月还是要走的,几日不见,这风月走得格外有声色,几乎要将你腰骨折断。
你熬不过,昏睡过去后,他四处翻找,要把那同心结找出来,找不到,他便起了疑心:那同心结若不是给他的,那是给哪个的?这些小玩意儿看着也不似给大人的,莫不是给孩儿的?是谁的孩儿?
疑心一旦种下了种子,便再也拔不去。他沉着脸把伯劳召来,放它入你梦去,并且下了格杀令,若见有异样,定要将那“异样”
格杀!
他要找的那两枚同心结已被你带入梦中,又如何能找得见?
起初你并不知道能将梦外之物带入梦中,也是靠着猜度试出来的。因在梦中编出的同心结并不管用,编多少都唤不来胭脂,你便想着或许梦外编出来的能用,没曾想一试就成。至于后来那些小猫小猪小猴小鱼,一半是俭省惯了,见买来的编绳还有大把,舍不得浪费,就想着编一些小玩意儿带过去哄狗儿;另一半是心内一直悬着,总是忍不住想到狗儿的饥饱寒温,想得心乱如麻,还不如手上不闲,把那些杂心思也编进去。有了狗儿之后,你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对其他物事的感知钝了许多,自然不曾想到,他竟能从这几件东西疑心到你梦中去。
伯劳在你梦中巡了几日,并未发现端倪,他疑心却日甚一日。因他见你眼中渐渐有了生气,近日竟有心思偷偷问绛瑛学一两手菜色,也不知是要做给谁尝。他心内的醋意满得都要溢出去了,你却还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