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小泉低头在石板上搓衣裳,柳秀的腰身,圆圆的膀子,后颈上毛茸茸的发丝,这道风景并未养在深闺,一直露着,他今天才初识了这道风景。
“喻小泉!”
他从背后喊她,憋足了劲所以声调有点怪。
喻小泉漂亮却不风骚,性情好,对人又肯帮忙,故人缘最好,知青都叫她喻姐或喻妹,只有孙猴才叫她喻小泉,“喻妹”
他叫不出口。他响亮可又憋脚的声音使喻小泉吓一跳。
“诶?”
喻小泉回过头来。见他不说话,就从水里站起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在围腰上抹两下,一边把他看着。
孙猴一路想着的都是和她手拉手的景象,没有考虑要和她说的话。他在慌乱中扫一眼其他洗衣女,她们都有意无意在看他。嘿,我就是来做给你们看的!他想,但他从脖子到耳根都红了,手伸出又缩回。
喻小泉被他奇怪的神情举止弄得既害怕又高兴,她怕他问到和黄兴虎之间的事情,赶快说:“啥呀,你回去,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又下小溪去洗衣服。
他此刻对自己刚才的大脑空白恨得无以复加,后悔得无以复加,而实际他的怯懦受此一挫并没有长进,因为他完全还可以下去握着她圆圆的膀子把她拉起来,说喻小泉你上来我跟你说句话……他愣了愣,便蔫塌塌走回去。
喻小泉剩下的两件衣裳洗得就很马虎。孙猴一切的一切都吸引着她,甚至包括他在外乡的恶作剧,哼他就是与众不同呀!她想如果孙猴向我表白我就会答应,我就和他两个开伙食,心中立刻就有许多甜蜜的画面、甜蜜的感情涌出来了。
旋又想如果他是问和黄兴虎之间的事情,那我坚决不承认,再问他为什么要关心我的事情?然后……然后说你如果不经常到处跑,你经常过来看我,这些流言蜚语就会消失的。
她洗完衣裳赶快回去,孙猴不在,直到她睡都没有过来。
不久孙猴领头逃跑,临走前给喻小泉留了张条子:喻小泉,我走了。我会回来看你的,一定!
石榴花
秋霞、林芬和队上女工在田里薅秧。薅秧要把与稻秧很相似的稗草拔掉,拔出来的稗草和其他杂草手里捏不下了,就挽成疙瘩丢到田埂上。
并用脚把水底的杂草踩进田泥作肥料,把水搅浑,稻秧也被踩得东歪西倒的,乍看这块田像遭了浩劫。其实不然,稻秧就要这样才长得好,一块田过两天就复原了,一眼看去更加精神抖擞。
五队这里的田地和十一队相邻,十一队的男工挑着干牛粪从田埂走过,往田里撒牛粪,浪子和小和尚也在中间,二人筐里的牛粪只有别人的一半。
“石榴花!”
浪子叫道。
他每次经过都叫,女工们先不晓得他在叫谁,后来才晓得他在逗秋霞。弄得女工都把腰伸直了,看着秋霞笑。
秋霞心想,好怪,我又没有惹他。哼!乘其不备,突然将手上的草疙瘩扔过去。草疙瘩带着稀泥,正打在浪子脸上。后面小和尚叫声“哎哟!”
他自己一声未吭,因为一张脸稀溜溜的,眼睛嘴巴都张不开了。比手势叫小和尚牵着他走。小和尚赶快牵着他去田沟洗脸,又捧水漱口,洗得眼睛红红的,睁只眼闭只眼,丢了小和尚的手自己又向秋霞薅秧的田走过来。
女工们忙说:“秋霞,他打你来了!”
林芬道:“你跑,我帮你拦着他。”
秋霞哪里慌,若在坡上,打架就打架!她说不定还占便宜呢。可这是水田,女的糊一身泥巴毕竟不雅,遂跨上田埂。
浪子走到离秋霞不近不远处就停下了,“咳咳”
清了清嗓子:“石榴花!石榴花!”
他虽然像在吼,但声音嘶哑,可能和嘴里还有泥巴有关系。秋霞睁圆了眼睛,忍住没笑,叫道:“空城计!空城计!”
秋霞心想,他叫我石榴花,虽有点难听,也不算侮辱。我还他什么?知青都知浪子爱哼京戏诸葛亮《空城计》,“我正在城楼上观山景……”
当然不可能叫他诸葛亮,灵机一动就叫他“空城计!”
两个在田坎上激烈“对吵”
了几个回合:“空城计!”
“石榴花!”
“空城计!”
“石榴花!”
一个眼睛一直睁不大开,而且声音枯涩,有点缩头缩脑。一个开始时姿态有点像雄鸡啼曙,终于忍不住笑弯了腰,连田里的林芬和女工们也笑得水翻浪花。
浪子想捉弄秋霞,现在反而被秋霞逗惨了,终于头皮发麻抵挡不住了,败阵而去。
过了几天,早上秋霞在屋里梳头。窗口望出去是道缓坡,缓坡顶上有条山路,有人在山路上叫:“石榴花,石榴花!”
瞄一眼又是他。她过去没把浪子看在眼里,小白脸罢了,会唱戏,走路挺精神的。可那天她扔了他一脸稀泥,他除了还几句嘴之外并未怎样,这令秋霞多少有些欠意,还有些感动。
谁知他“贼心不死”
,“石榴花”
叫两声没啥,被他叫成外号就难听死了!她便一跺脚,三两下把头发扎成马尾巴,然后跑进厨房,由此后门出去便是山坡。
林芬在烧火煮饭,见秋霞气冲冲的,说:“你干脆不理他,越理他越得意!”
言之有理,秋霞正在犹豫,坡上又在叫:“嘿,石榴花,石榴花,去砍柴!石榴花,去砍柴!”
秋霞牙咬得嚓嚓响,顺手拿起火钳——被林芬夺了,把吹火筒递给她。跑出去看见浪子、小和尚站在坡顶上。
二人看见她马上笑了,浪子手拿着绳索在头上挥舞:“走,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