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应该说,是从前的大门口。
眼前的宅院依稀熟悉,只是朱门稍显陈旧,应当是翻新之前的了。门内站着一名管家模样的女人,门外一个瘦弱男子,牵着神情天真的小童,正低声下气。
“我们家的情形,您也是知道的。孩子娘没了,我一个男人,带着家里这几张嘴,实在是……屏儿从小乖巧,要不是日子穷得真过不下去了,我也断然不会舍得。”
他含泪摸了摸孩子的脸,“旁人都说,这般年纪的男孩,不如卖进烟花楼子里,或许还有一口饭吃,要不然,只能丢到外面等死。可我这做爹爹的,又怎能狠得下这个心呢?贵府是十里八乡靠得住的大户人家,求您行行好,收下他吧。孩子长得快,能做越来越多的事,他手脚麻利又懂事,一定会很听话的。他也不用月钱,只要有一口饭,能活命就行。求求您,求求您……”
孩子约莫七八岁,正在半懂不懂的年纪,他可能并不明白什么是烟花楼子,什么又是卖身为奴的命运。他只是努力地用小手去擦父亲脸上的泪水,不住道:“爹爹别哭,你别哭,你要屏儿去哪里,屏儿都会去的。”
于是他父亲就哭得更厉害,一大一小,相拥泪流。
管家叹了口气,“也真是造孽,怎么说也是读书人家的儿子,竟然落到这步田地。按理说,府上并不缺侍人,这样年纪的孩子,也做不成什么事。但是……”
她深深望了他们一眼,终究向那孩子招招手,“来吧,跟大姨进去。”
小小的孩子跟父亲告了别,踏进朱门大院,一生不曾再见。
由于是读书人家出身,他有一个颇为好听的名字,叫崔南屏。但是这并不打紧,在各位主子,在其他下人的口中,都是“屏儿”
、“小屏”
地叫着,和小猫小狗也没什么分别。
不过,他的确是手脚勤快,又性情和顺的,管家关照他,将他指到大小姐秦珍的院子里伺候。在一众下人的眼中,这是一个值得艳羡的去处。
秦珍承载了母亲的希望,自幼勤学,不是那些花天酒地的纨绔大小姐,她脾气也好,不为难人,许多侍人都爱悄悄往她跟前凑,盼着她眼里能落进自己半分影子。
但是崔南屏从不这样。
他只是安静地做好自己的差事,时刻记得,爹爹当年是怎样苦苦哀求,才替自己换来一个入府活命的机会,他绝不会多生事端。
可惜,命中该有劫,半点不由人。
那年上元,秦珍与学堂的一群小姐,相约去城里逛灯会,秦母却恐她耽于玩乐,不思进取,将她拦在家中不许出去。她年轻气盛,顶了几句嘴,挨了几下家法,回屋闷头扑在床上谁也不理。
崔南屏端着夜点心进去瞧她,也吃了她排揎:“谁要吃这些东西?见了就烦。”
他小心从旁觑她,声音轻轻的:“大小姐也烦我吗?”
床上的人烦躁地一翻身,“大过年的,我挨家法已经够倒霉了,不想朝你撒气,你快出去吧。”
他脚下没动,却莞尔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件东西来。
是用彩纸剪的,小小的花灯。虽然看得出是临时赶工,仓促而成,但四壁还是用心地镂空了花样,烛光从里面透出来,照得满室灯影幢幢。
“去不了城里,也有花灯看。”
他柔声细语,“您别和家主置气了,好不好?”
秦珍的眼睛在烛火里闪着光亮,她说:“还是你最好。”
他没想到,这一盏花灯,就把自己的一辈子赔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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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崔南屏的一生。◎
青年人的爱恋,是藏不住的。
很快,大半个府里都知道了,大小姐院里的屏儿,爬到了主子床上。一时间,不论他走到哪儿,总有人拿眼角偷着打量他,看得他如坐针毡。即便他一门心思做好自己的事,闲言碎语还是止不住地传到他耳朵里。
但事是他做下的,他认了,也只能认。
大小姐想要一个下人的身子,有谁能说半个不字呢?何况,他也的确曾为她的那些温言软语,而生出过一丝欢喜的期盼。
她说:“你的名字这样好听,我这些年竟都没有留意。我不想与别人一样唤你,往后就叫你阿南可好?你是我的阿南,我一个人的阿南。”
她说:“不论别人说什么闲话,你都不要怕。有我在,我能护得住你,我此生都想和你在一起。”
她说:“我去求母亲开恩,她拗不过我,一定会允准的。”
应当说,如她所料,秦母的确没有与他们为难。毕竟女儿大了,这些事总是要有的,一个侍人又能算得了什么?
她只是假意申斥了秦珍几句,要她不许沉溺于闺房,当以考取功名为要,然后就痛快地恩准崔南屏,做了女儿的通房。她还带着笑说,假如秦珍能在县试中考取秀才,便将他赏给她做侧室,全了他们的念想。
崔南屏对此,已经感激涕零了。
他知道以自己的出身,绝没有能做正室的想头,能有个名分伴在她身边,在这大宅子里有一间小屋安身,能为她生儿育女,能陪她白头到老,就已经是极美满的人生了。
而秦珍也当真争气,县试放榜,听见她高中秀才的消息传回来,他有那么一刻,当真以为这种人生已经在向他招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