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一双手扶住了他,让他站直了身子。陆湫眼中还有水光,他慌忙用袖子擦掉眼眶中的泪花,顺带也让自己脸上的残妆变得更乱了。陆湫的眼睛睁大,他想仔细看清沈随安的表情与模样。
“别吵,不需要你道歉,”
她低声说,“现在你要做的只是听话,知道吗?”
陆湫被噎了一下,抿住嘴唇,不敢再出声,即使眼神欲言又止,但还是绷着脸乖乖点了头,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很好,”
沈随安顺嘴夸他一句,“伸手。”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陆湫按照她的意思,把双手伸出长廊的扶手外。而后,沈随安像是变戏法一般,拿出一只水壶,对着陆湫的双手淋上去。
刚刚被热水烫手的恐惧还没有褪去,陆湫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于是,他感受到了些许刺痛,与清凉。
是凉水。
原本犹如蚁噬般折磨的痛苦,因为水流跟外面的风,已经好受了大半。陆湫见沈随安随手把壶放在一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从身边的扶手直接翻了下去。
“来这里。”
她在下面望着他,拍拍扶手,等待着他的动作。
陆湫哽咽着,脸颊都被憋得发红,可他的确很听话。能做到完全不反驳,不质疑,不多问。只是按照她的话行动。
已经受了伤的少年小心地想用手撑着自己翻过去,不过在他有所动作之前,那人就拉住了他的胳膊,甚至是,环住了他的腰,轻巧地把他抱了过来。
眼前的场景忽然快速变化,他意识到自己接触到了沈随安的身体,哪怕只有一瞬间,但那一瞬间他们离得很近,近到他可以闻见对方身上的酒香与香囊的气味。然后,他就稳稳地站在了地上。陆湫呆愣愣的,他身上仍有茶水,有蹭到衣服上的、融化的脂粉,可是,沈随安丝毫不嫌弃。
“冒犯了,”
沈随安补充一句,刚想起来和他解释,“时间太晚,徐大夫已经睡下,就不麻烦她老人家了,从这边到云水居比较近,我带你去泡会儿冷水,涂点药膏,不然之后会很疼的。”
“现在处及时,应该不至于留疤。”
“别害怕,晚点就给你送回去,不会有人看到。”
沈随安温声宽慰着。
他好像在做梦。
手上的疼痛似乎完全消失掉了,或者说,他意识不到。即使仍有不安,但喜悦完完全全盖过了惶恐跟纠结。
他不怕,一点都不怕。
甚至……很愿意跟她走,很想被她,带回家。带回属于沈随安的家。其实不把他送回去也是可以的。
“我不怕……!”
陆湫吸吸鼻子,哑声说,“……只是,我闯了祸,对不起……我、我不该……如此鲁莽……”
“你觉得是你的错?”
沈随安脚步未停,见他犹犹豫豫,索性扯着人的胳膊走,“明明是被别人故意撞了,你还自责?”
陆湫说不出话。几乎没有人会这样仔细去问他,毕竟大多数时候,不管他做了什么,第一时间听到的永远是责骂。他被责骂惯了,所以他认为沈随安也会责骂自己。别人的,他可以忍受,但沈随安的怪罪,他没办法去承担。
可是,对方……并不怪他。
他听到了身边人的轻笑,她像是教训孩子一样,戳了戳陆湫的脑袋。
“笨。”
陆湫确实不怎么聪明。
如果是其他未出阁的男子,被一位女人这么单独拐带回来,怕都要大喊强抢民男了。就算是对她有心意的,为了表现自己的矜持,面上也会推拒一下,起码不能让女人觉得自己是个多么随便的男人。
但陆湫不一样。
他眼中的期待实在太明显了,甚至跟忘记自己还很疼、忘记自己刚刚还在掉眼泪一样,双目亮亮的,努力闭着嘴,亦步亦趋地被沈随安拽着走。
好像他还挺高兴?
不知为何,这让沈随安觉得有点好笑。微醺时候的沈随安做事更加随心,情绪也比平时更外放一点。她觉得陆湫现在乖得可爱,又因为他现在的模样过于凄惨,还显得可怜巴巴。虽然心里是这么想,但沈随安可没有停下脚步,她用最快的速度,把人带回了云水居。
沈随安这人不讲究什么避嫌,她直接去找了个干净的木盆,在最近的水缸里舀了冷水,端进屋里让陆湫把手放进去泡,接着自己就去翻箱倒柜地找药膏。
从进入云水居就开始跟在脚边的乌裘晃着尾巴来找沈随安玩,但因为沈随安正忙着,好几次都把它推开了。小狗只能呜呜叫着,不服气一般去咬属于它的小垫子,还试图去扒拉陆湫这个外来客的裤腿。
跟其他世家小姐不同,沈随安是个万事都喜欢亲力亲为的人。虽然也会有男侍帮忙做事,但她从不介意把时间用于生活。在有闲心的时候,屋子,画材,采买物品,甚至是烧火做饭,她都可以亲自动手,就连院子里被开垦出来的小菜园,也是她自己慢慢弄的,完全没动用任何一个仆役。
找到了药膏,又把刚刚翻出来的杂物一一回去,等一切都结束,沈随安才回过头,就看见陆湫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动作,把好奇与探究写在了脸上,看来很想知道她在做什么。
屋内烛火很亮,她多点了几个烛台,所以陆湫应该可以看得很清楚。早在进入厢房时,他就开始四处乱看了,不过虽然那些陈设摆件跟翻出来的小玩意儿也很令人在意,但还是比不过正在眼前的沈随安本人。
“怎么,手不疼了?”
沈随安挑眉,拿着一小罐药膏,坐在了陆湫对面,“伸出来,给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