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宵正在给背上伤口上药。
因路上行得急,条件亦简陋,又一直背着孟如意,那些在他口中只是些不足道的小口子的伤口一直没有愈合。孟如意也是从时不时渗到自己衣衫上的血迹才知晓的。
此前没有条件,也拗不过他,虽心中时时挂着,却也无法。
方才用午饭的时候,裴宵特地与那即将为他们领路的“路路通”
坐在一桌,言辞中透露着想尽早启程的意思。
可孟如意这一回没有随他的意,坚持要求待他背上的伤口完全愈合之后再走,否则自己绝不允他背着。
她是第一回在裴宵面前如此郑重提要求,不知怎的,对着她微蹙着眉头的严肃面孔,裴宵很快就认了怂,没有驳她。
只是到底不想多逗留,一回屋便认真上起药来,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孟如意推门进来,不意一张裸背撞入眼帘,她忍不住低呼一声,哐的将门又带上了。
心跳尚未平复,屋里传来裴宵平静的声音:“昭昭,你进来一下。”
孟如意面上热意未退,脑袋懵懵地站在门外,顾不得计较他对她的称呼,只支吾问道:“你……你穿好衣裳了吗?”
里头静默了片刻,而后听他道:“我看不见自己的后背,你来给我上药好吗?”
听着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孟如意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否是听岔了。
“我……我去喊魏大兄来吧。”
说着,转身便要走,却听门内之人制止道:“不必,若你不便,我自己来亦可,不要叫外人来。”
他的声音较之方才变得郑重起来,孟如意不明就里,只得听他的话。
里头之后就没有响动了。孟如意不放心,犹豫了一会儿,见仍是没有动静,到底咬唇闭眼再一次推开了房门。
裴宵听见响动,转头看过来,孟如意脸红红的,小步挪过去,边挪边细声道:“还是我来吧。”
他为救她而来,一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连着这伤也是为她受的。若是就这样拒绝了他,虽是出于礼教,可实在显得无情了些。
还是那句话,事出从权,身子是第一位的。
兀自给自己作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孟如意上前接过他手中的药瓶,这才细细看向裴宵的后背。
这一眼便是触目惊心。
他一直说只是些皮肉伤、小口子,她竟也真的信了。看着那新伤迭旧伤的后背,那些纵横交错、有些甚至深可见骨的伤口,边沿隐隐还有红肿溃烂的趋势,孟如意拿着药瓶的手不觉发起抖来。
这些日子,她就是心安理得地趴在这样的背上,叫他一路背负着她的?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脸庞,她抹抹泪,放下药瓶,转身往外行去。
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回身,顿顿道:“你不许乱动,等等我,我去找盆清水来。”
语声中夹着哭腔,叫裴宵胸口一紧,回身时,她已小跑着出了去。
望着她急匆匆的背影,裴宵心中滋味难辨。不想,竟也有他裴宵使出苦肉计的这一日。
孟如意回来得很快,她还记着裴宵方才的话,说不让外人来,于是谢绝了魏琏要帮她的好意,选了个小的木盆舀了一盆清水自己端来。
她没有柔软的布巾,想了想,从里衣里撕了一块裙角下来,浸湿了,轻柔地沿着伤口外沿仔细擦拭过去。一边擦,还一边不自觉地轻轻吹着,好似这样就可以叫他不那么疼一般。
“我不让你叫魏琏过来,是因着行走在外,无论何等境况,都不可示人以弱。”
裴宵一边享受着身后之人细致的照拂,一边羞愧着。不知是为了说服自己,还是担忧被误会,他出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我知晓了。”
孟如意深觉有理,接着又叹道:“伤成这样,你竟也不叫我知道。若真叫歹人见了你这骇人的伤处,恐会大事不妙。”
裴宵闻言轻笑一声,“这算什么,若不是你执意不肯,我即便是这样也能背你出山。”
他所言不虚。十年军旅生涯,内忧外困,什么场面没见过?这点伤处,即使再不照拂,早晚也会长好的,从前亦不是没有试过。
孟如意听着,却是咬紧嘴唇,眼圈又红了起来。
许久没有听见回话,裴宵正忧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就听身后悠悠一叹:“侯爷,你往后也对自己好一点吧。”
从前在孟如意的心中,裴宵是手握重兵、高高在上的权贵,顶天立地,仿佛万事都难不倒他。
而这艰险的一路上,她却头一次觉出了他游刃有余之下掩藏的不易。
这样的天之骄子,若不是曾经无数次经历艰险,怎会如此娴熟于荒野生存之术,又如何会对自己的身子浑不在意,好似全然不知疼痛为何物?
裴宵闻言,心脏倏地一顿,而后疯狂跳动起来。
孟如意极尽小心地一道一道将那些伤口用清水擦拭干净,而后仔细上了药,结束之后才发觉手都在微微发抖。
她将裴宵给的那瓶伤药用了干净,目光扫向他的腰间,问:“明日的药还有吗?若没有,恐还是避不过要问魏大兄。”
“尚余一些,照你这种用法,能撑到后日。”
孟如意听出他话音里隐含的调侃之意,垂首看了眼手中的瓷瓶,小声辩道:“我没有很浪费,是你伤口多。”
裴宵没再与她争,只轻笑道:“不过尽够了。”
边说着,边拾起手边的衣裳,正要穿,被孟如意按住了,“别穿了……吧,刚刚上的药,会蹭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