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往树冠深处蹭了蹭身子,用繁杂交错的树枝尽量遮住自己的身体,细细观察领头那只海东青的爪子,待看清楚不禁打了个哆嗦,自己这小身量,大抵还不足人家当个饭后茶点打打牙祭,一阵邪风吹过,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如此按兵不动,等待时机,可不晓得为何,等着等着,那只海东青却消失于天际,不晓得飞到哪里去了。
她尚且不知,夜空里那只巨大的海东青展开翅膀,背脊与头颅连成一线,爪子微微后蜷,从极高的地方迅速滑翔落下,似是一颗擦着火花的白色流星,宝石般的眼珠子在黑暗中如似一潭水,倒映着远处月亮的寒光,正目不转睛盯着少白,打算给她致命一击。
巨大的树冠在那只海东青落下之后惊搅乱颤,地上众人猝然回头想看个究竟。
几根树枝干脆就被一脚踹断,少白在最后一刻化做人形,反转过身子,抽出了靴筒里的巽二,让那海东青欲要直击要害的爪子扑了个空,顺便还抱着它一并从树上跳下坠落地面,既是同类,鸟身如何都是拼不过的。
原本还在篝火前跳舞的人们接连停下,侧目而望,繁杂种种实在太过迅速没能捕捉到细节,唯瞧见一个少女抱着一只海东青躺在地上,手里攥着一把匕首。
少白死死掐着海东青的脖子,海东青的爪子狠狠捏住少白的胳膊,谁都不愿放对方一马,争斗之间一人一鸟相拥着往山坡下滚去。
少白一贯如此,即使对手比她强,她死也得给对方刮下二两肉来。
旁人只笑她蠢,她虽贪生却不怕死。
余下的那几只海东青该是地上这只的小弟,聚在天上观战,还鸣叫个不停以做打气,在头顶上这一小方天空振翅盘旋,越是如此少白心中越是不甘。
比她手掌还要大的鸟爪犹如钩子死死钳住她的胳膊,渐渐从肌肤向外渗出血迹,血色染红玉色衣袖,好似杜鹃花开在了雪地里。
巽二刀尖扎进了海东青身体,与翅膀连接的那一小块肌肉紧紧绷着,血滴似素日清穆最初落下的雨,一滴滴砸在少白的脸颊上,是寒夜里少有的温热。
看似各有损伤,实际滚下山坡时的石头尽数硌在少白的身下,脱了衣衫想必早已青一块紫一块,她紧咬着牙关不愿咳出声来。
两者如此僵持不下,周遭却没一个人来帮那只海东青,就那么站在篝火旁等着看谁胜谁负。
大抵在他们眼里只当做寻常比武斗法,断没有以多欺少的道理,何况对手还是个少女。
那只鸟嘴里鸟鸣已化作呜咽飘散于荒野,巨大鸟爪仍在少白的身上越嵌越深,一人一鸟都没有先放手的打算。
她虽被压在身下,行动十分吃力,隐隐渗血的唇角微微勾起,扯出一抹笑意,因为如此下去,少白至多是胳膊受伤,但这只被卡住咽喉翻白眼的海东青可就没机会翻盘了。
“归巢!”
漫无尽头的荒野里,一个男人戴着如众人相似的木制面具,盈盈月光下只露出一双眼,青丝微卷,有的编成辫子,有的散着一并拢在脑后,他一身墨色长袍,肩头还披着兽裘,一把通体乌黑的雁翅刀扎进土里,与他一并立在荒草之中。
萧瑟的风轻抚过荒草,一并把披在身后的青丝撩起,缓缓抬起胳膊,本还在辛苦缠斗的海东青展开双翅扑腾半晌才蹬开少白的束缚,再现身时,已经化作寻常大小,顺着男子的胳膊攀到肩头去了。
纵览天地,篝火如灯影,人群如游魂,足随鼓声踏,招魂如惊梦,少白坐起身,瞧着这些人,就好像是噩梦未醒一般,脑子里回荡着一句句念唱,头涨得很。
男人有些惊讶,瞧着从草丛里忽然坐起身的少白,还以为对方至少要打几个滚哀嚎几声,就算借着此事提些要求也是再正常不过。
少白一手握着巽二,检查了下手臂上的伤,还行,皮肉伤,没伤及筋骨,用不了个把月便能恢复如常,轻轻拭去嘴角和脸颊处的鲜红,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脑袋顶上净是树叶草根,伸手去摸时簪子歪歪扭扭在头发上耷拉着,来时人模狗样,现在倒是像极了小叫花子,她正低头整理着仪容,余光瞥见一个影子正向自己走来,男人伸出手,递来一个破布头,少白十分不解。
半更雪里都是些香喷喷的女人,丝帕做工细腻,绣样讲究,而少白自己,凡需要时有袖子就行,至于面前这破布,到底是干什么的还未可知。
两个人便都僵在当场,那男人肩上的海东青,白羽一点点被血迹染红,少白端起巽二,看着刀背倒刺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肉沫。
她本想着这回这只鸟得多恨自己啊,却发现它别过头,好似只是因为没完全打赢少白而感到羞愧,想想也是,堂堂海东青竟没抓住一只雀,说出去都够在妖族笑掉大牙的。
不记仇那是最好,不过还需要个台阶,那就给它便是,“我是侥幸,如果他不喊你,再过一会儿,我肯定会没命的。”
少白十分解鸟意,谄媚笑着寻思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强。
况且那些人看起来像是在举行什么祭祀仪式,是自己冒冒失失闯了进来,有警惕之心也实属正常,怎么算也是自己不占理,自当识趣些。
“是归巢下手重了。”
男人声音底气十足,犹如一年之于夏至,是晴朗时节才会有的气韵。
少白歪头瞧着,借着月光待看清面具时微微一愣,木雕七情六欲,无非喜怒忧思悲恐惊,可在这夜里出现却显得尤其诡异,男人身上衣着皆是黑色,加之高大,倒像是从混沌中行出的未知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