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土坑快有一人高那么深,九离站进去只能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推开棺盖,里面好似故意布置好了一般,一侧躺着个漂亮的女人,另一侧是个空位,被褥枕头一应俱全。
他揽着衣袍,在棺材之外脱了沾满泥土的鞋,就好似回家那般,一步跨进棺材里躺下,身侧的人是个体态娇小的童颜美人,即使已经成了没有元神灵力的皮囊,肌肤仍是白皙细腻吹弹可破,额间生着一颗红痣,好似娇娘画着花钿一般好看,夜色之中依稀能瞧见未行往生之前的灵动,只可惜到底不是当真活着,否则还能一览芳容。
九离从怀里掏出胭脂和青黛,在她的脸上一点点描摹着自己心中爱人的模样,轻抚发丝,还沾着些他店里熏香的味道。
他一挥手,原本立在坑外的鹤引铜铃阵阵作响,鹤鸣划破长空,夜色里一如流星,“想回去的,就都走吧,无家可归想留下的,我不撵你们走,便继续留在我身边,也好有个容身之所。”
那些元神隐约还能瞧见在世时的容貌,细看就好似一颗颗头颅拉着长烟飘在空中,但粗略瞧着四散飞走的元神又好像是一朵朵黄色烟花炸在半空。
九离将手垫在女人脖颈下的空窝窝里,终于放松下来露出点儿笑意,“你瞧,他们都回家了,有一天你也能回来,我怕你许久不曾开口,到时候忘了怎么同我说话,怕你这么多年一个人在棺材里,到时候会不会不习惯我的存在,怕你忘了我的名字,忘了我,会不会嫌我说太多,让你听得烦躁,又会不会嫌我说太少,让你太过无聊。”
无数元神飘远,周身只剩下了寂静,九离望着她,忍不住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以前你总说我不主动,可年龄毕竟已经很大了,让小辈儿瞧见难拉得下脸,现在好了,你给我许多时间练习,趁你没醒,让我想想如何逗你开心。”
话了追问了句:“冷吗?”
女人的眉毛上沾染了些许夜里寒气生的霜,九离一招手,棺盖飞来将棺材重新闭合,鹤引则是直愣愣倒下,鹤纹幡面盖在棺材上。
以天为被,以地为床,只想怀中揽着她长长久久睡在这天地之间。
少白蹲在半更雪门口,将手里的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路上走过几只老鼠,它们好似能听懂人话一般,竟还在房檐下排上了一条不短的队伍,每只领走约摸指甲大小的白面馒头。
“鼠兄鼠弟,鼠阿姨鼠伯伯,回去跟你们社君好好说说,别跟我这不懂事的过不去成吗?孩子还小,我这也是一时糊涂,以后有了白面馒头都给你们。”
少白一边儿发着馒头,一边儿嘴里嘀咕着,管它们是听得懂听不懂,反正心要诚,先拿出认错态度来,省得日后社君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等馒头发完,这才抖了抖身上的碎渣,老鼠们嘴里叼着馒头块儿心满意足离开,少白站在原地踮着脚眺望着摆手告别,数不清被浊姬嘲笑了多少回,于他们而言这些老鼠与信鸽无异,少白却是将其当做了能听得懂话的,次次都能自言自语聊上许多。
说起浊姬,昨夜里三等五等也不回来,好不容易黎明时分终于现了身,却是躺在半更雪门口的石阶上酒气熏天,还弄得满身尘土脏污,少白去接她将其扛进了屋子,结果被一条蛇尾巴绑在床头,如此站了许久,怎么叫也叫不醒,只好化作飞鸟这才脱身。
原本浊姬的活落不到少白头上,但她觉得好玩,便主动请缨去城外山林里溜达一圈,一边走,盘算着北禺到底何时入冬,在决明山困久了,脑子对外面的世界没个概念,只觉得来了肃辛,满眼都是秋意,正寻思着,手里握着早先那根笔直的木棍子挥舞扫着地上的荒草丛,打出“啪啪”
响声。
今儿这风刮得古怪,少白走着走着,三丈前刮得是北风,等前行了三丈后却忽然一阵偏东,一股气浪将地上的荒草压得伏在地上,她便也低下身子谨慎四下望着。
却是冤家路窄,不远处一个少女抡着手里的九环大刀,旁边的野猪野羊堆得如小山那般高了,却还没有罢手的打算。
云霓嗅着一股鸟身上的鸟毛儿味儿,持着刀背过手去,狠狠吸了吸鼻子,狼崽子的嗅觉自是不一般,嘴角扬起一丝坏笑,抡起刀在空中刻意转了几大圈儿,用尽全力将九环大刀掷了出去,那刀就像是秋日里空中的大雁,一往无前朝着少白藏身的地方飞去。
云霓飞刀之时,黝黑的胳膊上绷紧了不似女娘一般如小山包似的肌肉,并不纤细的手臂上还不规则排列了些许伤疤,刀伤、剑伤,林林总总各式各样。
少白没办法只能从荒草丛中跳出来,连着腾空翻了几下。
云霓举着拳头正等着少白飞出来,好给她一拳,好家伙,不知道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费了如此心思,下了这么大功夫。
上次被打败的事儿云霓记得清清楚楚,当然,将少白换成其他什么虎豹她也不会服软,不过单纯争强好胜罢了。
少白身子尚还在半空飞着,左躲不是,右躲也不是,一时间也难想出什么绝佳策略,只有一搏,化作鸟身扑扇着翅膀向后退,等预留出来的距离足够聚起灵力接住云霓的一拳,化回人身再接就是,她未曾试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来变去。
云霓黝黑的脸漾着明媚笑意,如盛夏日光那般绚烂热烈,觉得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将少白打趴,连其成为自己跟班之后的种种场景都出现在脑海里。
谁能料到少白这才刚刚化作飞鸟,却被一双更大的鸟爪攥在爪心,归巢带着她凌空飞跃,好似一柄梭子,一眨眼的功夫窜入天际,没入云层,连少白自己也未曾飞到过如此高远的地方,向下望去,云霓小得好像是颗掉在地上的芝麻,再一眨眼连芝麻也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