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怀月沉着面色看向吴婆婆,吴婆婆却不敢同她对视,只侧着脸轻声道:“苏娘子放心罢,这儿有老婆子呢。”
苏怀月没说话,眼光收回来,弯腰同杨九娘嘱咐了几句,让她先好好陪着明明,这才跟着元佑安到另一边去。
另一边以一道屏风隔开,便坐着方才那凶神恶煞的大胡子。
正脱了半边衣服,露出肩膀上一个淋漓的血洞,旁边摊着一个被削去了箭簇的箭头,血迹斑斑,想来便是从这个血洞中掏出来的。
一位医师正往他肩膀上的伤处涂抹什么药物,只把他痛得龇牙咧嘴,满头大汗。
苏怀月认出来,那医师便是下面帐篷里挡着她路的那兵油子。
元佑安轻声向她介绍道:“这位是尉迟将军,尉迟荣山,乃我皇父亲封的金吾卫右将军。”
苏怀月点点头,对此人倒也有些印象。
元佑安又行到尉迟荣山身边,指了指了苏怀月,介绍道,“这位是绿石先生苏忠文的女儿,苏怀月。”
尉迟荣山百忙中抬起头,面目因着肩臂上的痛楚而控制不住地有些狰狞,匆匆向她点了点头,算作招呼。又龇牙咧嘴地叫唤道:“你个王八蛋你轻一点啊你!小心我削你!”
那医师唯唯应下,大约也是习惯了自个将军雷声大、雨点小的呼喝,手底下只没个停顿,麻利地将他肩膀涂满了药粉,用绷带紧紧一崩,便打了个结。
尉迟荣山在那医师屁股上一踢:“去你妈的下手这么重!滚下去吃你的东西去!”
那医师嘿嘿一笑,只道:“哪有空吃东西啊将军,我还得去看弟兄们呢。”
正要往外去,便听里头吴婆婆喊道:“大人,大人,请您来看看这孩子罢。”
医师回头看了尉迟荣山一眼,只见后者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才又低着头往明明那边行去。路过苏怀月身边时,认出了人,又嬉皮笑脸地冲着苏怀月一笑。
苏怀月嫌恶地皱了皱眉,侧身避开在一旁。
尉迟荣山活动活动了臂膀,但觉渐渐习惯了那痛楚,这才撑开腿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看苏怀月还站着,只喊道:“大妹子,坐啊。”
几人团团坐下,尉迟荣山打量了她一番,咧着嘴笑问道:“那个老古板呢?”
苏怀月只回道:“家父已经去世了。”
尉迟荣山“呦呵”
一声,倒有些惊讶:“我瞧他那时精神气那么足,吹胡子瞪眼的,怎么就已经死啦?”
说完,只见旁边殿下忙朝他使眼色,又连忙补充了一句,“哎哟,看我这张嘴。大妹子,节哀顺变啊。来,喝茶喝茶。”
苏怀月接过茶水,倒有些哭笑不得。
尉迟荣山说完,不知想起来什么,又忙问道:“你爹死的时候,可同你说了些什么?”
苏怀月一愕,没料到尉迟荣山也同她问这样一个问题,不解道:“我父亲死时只嘱咐我要好好修他的书,让我谨记他的教诲,字字有…”
尉迟荣山打断道:“哎哟,不是这个,谁听他念这王八经啊!就是,除了这个,更加重要的…”
他双手比划了一下,眼睛瞪得像铜铃,做了个动作,“这个,这事,他同你说了点什么没有?”
苏怀月迷茫地跟着他横横竖竖比划了一遭:“这…这是什么事?”
尉迟荣山忍不住了,只把腿一拍,径直道:“玉玺,玉玺啊!他难道没跟你说?”
尉迟荣山说完,便瞧着元佑安跟着也朝她看了过来。
苏怀月茫然地同两人对视一眼,只是困惑不解:“玉玺?什么玉玺?”
“哎哟!”
尉迟荣山愣了一瞬,便将双手一拍,朝着元佑安道,“殿下,这可真是糟了!据末将所知,那萧贼攻破宫门以前,陛下就只秘密召见了这苏忠文啊!”
元佑安垂着头默了默,随即轻声道:“秘密召见也不见得就是为了玉玺的事。我看那玉玺在混乱中就此遗失了也说不准。”
尉迟荣山道:“丢了就丢了罢,反正那御座现在是萧贼正坐着,给他添个这么大个堵,也是老天有眼!足以见得他这皇位还得不着老天爷的认可啊!”
苏怀月这会儿听出点意思来了,只问道:“你们的意思是,玉玺丢了?”
元佑安解释道:“是,就是承袭自始皇帝的那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玺,向来被看作是天命正统的象征。但早在萧听澜攻进入宫城的那日,就失去了踪迹了。”
苏怀月这才晓得还有这么一桩事,又忍不住问道:“真丢了,你们也不知道那玉玺的下落么?”
元佑安摇摇头:“我那时早被尉迟将军送出来了,只知道父皇最后见的人便是你父亲…”
苏怀月惊诧道:“可我父亲什么都没跟我说啊!”
到了这会儿,她也禁不住惊出一身冷汗,只细细回忆父亲死时拉着她究竟说过什么。
她自诩记性还不错,这会儿仍旧能把父亲临死时的话一字一句记起来:“阿月啊,你好好记着爹爹教你的。为学所求,乃真,乃信。不要以个人得失,影响笔下文字公正。治史尤其如此,写下的每一个字,都要有依据,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有来历…”
这字字句句都在教诲她如何修那本《绿石纪闻》啊,又哪里提过半分玉玺相关的事?
元佑安觉察到她的不安,只安抚道:“既然苏伯伯也并未说起,想来便也是不知那玉玺下落了,我皇父寻了他去也许另有托付,你不必惶恐。”
苏怀月心下稍安,便听尉迟荣山忽而拊掌道:“殿下,末将又有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