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团出去演出的机会多,多少好小伙子找上门而来,许多是那会儿就开着小汽车的,可周丽芳单独见一面都不肯,死心塌地跟了方遥。
方星白和他爹并不很像,多了一百分的懒撒,少了一百分的招摇,他爹当年穷的兜比脸干净,偏偏有“能为无米之炊”
的本事,饿着肚子拾掇得出一身儿风度翩翩来,没浪费一副好皮囊。
周丽芳要跟方遥在一起时是第一疯,放着福窝不去,非要蹲那穷旮旯,那方遥是个浮浪子弟不值得托付,周围人个顶个火眼金睛看得出来,唯独周丽芳鬼迷了心窍。
等到方遥出柜,把还不怎么懂事儿的孩子丢下,撞南墙甚至见棺材的要离婚时,周丽芳是第二疯,这次没人敢说了,谁敢招惹一个真疯子?方星白姥姥姥爷双双走的早,周围人都说是被这一出儿给气的。
方星白隐隐触碰到那根敏感神经时,周丽芳是第三疯,疯了一样给方星白削皮挫骨,挫掉他从方遥那继承来的半身毒血。
横跨了近二十年的沉疴,方星白小心翼翼,唯恐复发,时至今日仍是一样。
周丽芳的病看似是好了,只有方星白知道,她那正常人的神智与脸孔都是轻薄的假象,轻轻一揭就破。
报各种别人眼里扯淡的课是为了安她妈妈的心,让周女士知道自己老老实实在某处待着,潜水也好、滑冰也罢,没离开她的掌控,没去赴什么人的约。
沈露是另一个知道的,他见识过周丽芳第三次疯——其中的冰山一角。
那是一次阔别之后,沈露迎来了一个惊喜,他颇有手腕的爹给他安排了一所旁人进来要削尖了脑袋的初中。
这次的学校以成绩着称,名声好到高处云端,仿佛孩子只要送进来就能沾股仙气儿,修成正果。
沈露知道好,但不喜欢,校园是他小学时羡慕的那样不养花,跑道是塑胶的,那时候算很高级,就是一学期上不了几节体育课,都被各科老师要走了。
他不在乎少上几节体育课,只觉得学习跟不上,哪怕把头埋进卷子堆里也不行,少年勤奋的愈发孤僻,在班级里没朋友。
至于为什么说是惊喜,因为他“恰巧”
进了方星白的那所初中,当然是晚了一年。
失而复得弥足珍贵,沈露觉得自己更依赖方星白了,只不过一年时间没见,那个混世魔王不知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品学兼优的模范生,成绩耀眼的吓人,昔日三天两头被叫去挨训的刺儿头仿佛只是旧同学录里的幻影。
新学校大家穿着一样的校服,不再有谁是“贵族”
了,方星白从没人待见的转校生成了万众瞩目的香饽饽,呼朋引伴,走廊里欢闹着的穿堂而过。
这样光芒万丈的方星白一度让沈露觉得有了距离,不过这种距离又慢慢的被消弭了,方星白还是那个愿意找他玩的调皮蛋儿。
沈露仍站在大榕树下,但他愿意跟随方星白一步步走进阳光里,因而有了一段活跃而轻快的初中生活。
那时候也抓男女同学交往过密,但老师和教导主任的意识不够“先进”
,只抓puppylove,不抓铁哥们儿与兄弟情。
沈露知道自己不是方星白的铁哥们儿,因为能看见他对哥们儿是什么样,沈露慢慢知道自己是不同的,也清楚在大众的是非观念上这不被容忍和接受。
不过沈露不爱去想,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好,他贪婪的紧握着这种感觉,直到有一天,方星白忽然连个招呼都没打的消失了。
在经历了十几天了无音讯的茫然后,生来不知道什么叫主动的沈露慌了起来,与生头一次义无反顾,在学校时狗皮膏药般去人家班级门口蹲点,用忘了叫ic还是ip的卡一遍遍打方家的座机电话,开始是没人接,后来干脆欠费成了空号。
他编了个理由,从方星白班主任那儿要来了地址,不知多少次跑到那幢楼下,那扇窗户晚上总不见灯亮,玻璃上蒙了不知多久没擦的灰,他鼓起勇气敲过门,没有人应。
楼上的老奶奶看不过他望夫石似的耗着,告诉他:“别等啦孩子,那娘俩早就走了,给孩子治什么病去,好久没见回来过了。”
病?沈露先是一揪心,随即又觉得不应该,方星白煎饼果子一顿能吃俩,毽子被不小心踢到老高的房檐上,他一纵身就能给勾下来,体测时跑好多圈不见喘气,体育老师为此专门找场边查圈数的同学核对了三次。
“是得了病,还是出了事故,受了伤?”
老奶奶咬定是得了病,再多的消息就没有了。
沈露一百个不情愿,可也只能慢慢的放手,他不能成天放了学不着家,假期还总往外跑,那段时间野孩子似的四处寻觅,已然违逆了家里太多。
再后来,沈露占了名校的仙气,却没成正果,以拖班级后腿的分数上了二中,离开熟悉又陌生的校园,再也不能知道方星白到哪儿去了。
在那个中学生没有手机,网吧像是黑产业链的年代,这份联系就算是彻底断了,和那时候大多数学生时代青涩的情谊一样,所谓老同学,大概率一辈子都不再见得了面。
沈露慢慢习惯回到过去,回到认识方星白之前的日子,这个过程意外的艰难,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直到高中开学后的几天,军训已经结束了,班主任往班里带了个新同学,当时沈露在后排埋头看书,没去看前边要多了个谁,直到方星白这个名字惊雷般在耳旁炸响。
又是一年未见,方星白瘦了,个子像施了肥一样窜出许多,就是看着没之前那么结实,脸色像是在家捂了一冬没见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