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露:“我是说为什么分手了呀,闹别扭了?”
周巅摇摇头:“没,我俩挺甜的,她蛮好看,人也好家世也好,可能不如丁野家有钱,但也没差哪儿去。”
沈露胡乱猜了猜那些开好车上学同学的身价,问道:“那为什么分了呢?”
“我怂了。”
周巅简短的总结。
沈露记得周巅可不是这样的人,这家伙向来一身不靠谱的大胆儿,敢想敢试。
就说高中的时候,他们班儿女文委也是二中的一枝花,多少男生喜欢都不敢上前打招呼,周巅天天明送秋波,哪怕人家没有应许的意思也是百折不挠,怂这字儿怎么都不像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那时候小,不懂事儿。”
高中时代分明没过去多久,可周巅语气平静,像是上了岁数的沧桑人在说年少时的过往。
“今年我爸做生意被人骗了,一大笔,催债的把我们家玻璃砸了四次。”
周巅说这些的时候语气仍旧没有波动,利索的嘴皮子没给沈露插嘴的机会,“奶奶一着急进了icu,我妈妈”
周巅没说他妈妈怎样,而是话锋一转:“你说我老周有什么啊?长得长得不成,学习学习不成,只擅长个胡说八道,现在家里这样了,凭啥跟人姑娘在一起啊。”
周巅鼻子一酸,话里有点儿颤音,像是要哭,硬给憋回去了:“这些我跟谁都没说过,除了你,你别告诉星白。”
周巅仰头看着天,这回声音里带着已经有些明显的哭腔:“我本以为自己做的挺爷们儿,挺仗义,照片一咬牙删了,可现在就后悔了,我就那么点儿念想,你说我是干嘛啊!”
沈露脚被粘在地面上一般,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安慰身侧的老同学。
周巅摸摸眼泪:“所以我想劝你,沈露,劝你勇敢点,别像我这么没出息,一个人在这儿偷偷后悔。”
沈露一怔,未成想周巅自曝其伤心事,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儿,是为了开导自己,一时五味陈杂,说不出话来。
与方星白的点点滴滴沈露都烙在心里。
小时候那个人是个不受同学待见的混世魔王,大一点是个成绩优秀的模范生,中考一过忽然成了独占鳌头的全市状元,大学上了一半儿,不知怎么的,眨眼间又变身小有成就的企业家,事迹占了半边报纸,被学校请回去做演讲。
那个跟李治龙他们胡闹,被小郭追着说学习委员当的不称职的方星白,既像是昨天的事儿,又像是上辈子的事儿。
“那我自己呢?”
沈露想。
不配
长着么大,周大白话从未在旁人面前哭过鼻子,今儿半是自怜自艾,半是为了开解沈露,破了一回例,刚哭完就不好意思,不等沈露安慰他什么,强行找个借口溜了。
留下沈露一人定不下心,周巅家的事儿,要不要告诉方星白?
当初两人无家可归,仓皇落脚,是周巅头一个来出钱出力,也是周巅托小姨帮他们俩找的生计,是周巅冬天里穿着脏工作服一起抬冻虾冻鱼,过年时又是周巅从家里给他俩拿的蒸馒头、炸年糕。
现在人家遇到困难,沈露豁出什么都愿意帮上一把,可老周几次叮嘱别告诉方星白,自己可怎么开这个口呢。
各处空地上都是军训的新生,太阳落山后没哪个缺德教官还在训队列了,统一带着大一崽儿胡闹,沈露不由得想起自己军训时,方星白蹲在旁边添乱,一到休息就屁颠屁颠过来送水,班里不少女生问“那帅哥是谁”
。
明明没去想,那个人却无孔不入的往脑海里钻,沈露晃晃脑瓜,把军训的往事晃了出去,却晃不出周巅的红眼圈和宝马车的尾灯。
周巅惯常以老顽童自居,脸上永远笑嘻嘻的,说话没个正形,与人相处没什么边界感,像个唢吶,乍一接触有点儿闹腾,可时间稍长便不难体会出这人的好,今天那辆宝马车撞出了周巅的心事,让他觉得沈露和自己带点儿同病相怜,才有了方才的一幕。
另一半是个“高枝儿”
,在自觉不配时,周巅圣人般的退让了,“圣人”
过后后了悔,哭着鼓励沈露一定要坚持。
朋友之中怕是只有周巅,才有这样朴素而直肠子的觉悟,这之中的原委,心细如沈露,不需细细揣度便能了然,而让周巅觉得他俩同病相怜的根源,无非是那“不配”
二字。
换个人明白过来心里可能不舒服,但沈露并未那般,抛开立场不算,人家说的本就是事实。
不配——这个念头自小到大,一直随在沈露左右,像一粒翻进眼皮子里的沙子,怎么揉也揉不出来,反倒时不时出来折磨沈露一遭。
初遇方星白时,沈露当方星白是和自己一样是个格格不入、受人排挤的小可怜,因而动了心,不过动的是恻隐之心——等发现不对为时已晚。
后来因为周女士的关系,俩人那点儿风月被藏好些年,等阴错阳差大白天下,跟家里以粗暴的方式划清了界限,周遭剩下哥们儿朋友当然属于力挺那一伙儿,唯独一个班主任小郭,又是个与众不同的看得开
没人品评过他们这一对儿般不般配,至少没当面品评过,所以沈露得以掩上耳朵自欺欺人,直到周巅以这种意外的方式点了出来,让沈露没有转还的去面对一个现实,哪怕周巅这般通透想得开之人,内心也知道他是承担了压力的——配不上的压力。
一直以来,他和方星白两个人的轨迹渐行渐远,沈露迄今为止的人生乏善可陈,回想高光时刻非要说的话,大概是高考的时候考了个不错的成绩,也只不过是一所普通高中里的年级第十,上了所“过得去大学”
的冷门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