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四个字说完,然后,空气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时候该韩奶奶应答了,所以没人敢说话,但韩奶奶死死盯着外面数十个荷枪实弹的军人,怎么都不开口。
按理说,突然得知自己被平反,人们应该喜极而泣,激动的不成样子,韩奶奶这个反应,实在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就在气氛开始变得怪异时,遛弯结束的韩爷爷终于回来了,看着站在牛棚前的解放军,韩爷爷紧赶慢赶,来到自家门口,他望着众人,看似自然,实际心中也充满了警惕。
“这是怎么了,同志,你们找谁”
带头的这个人,他不认识韩爷爷跟韩奶奶,只是见过他们过去的照片,韩奶奶长得比较有辨识度,所以他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而韩爷爷,他年轻的时候风流帅气,老了以后就是非常典型的慈眉善目老爷爷长相,虽然也挺有气质,但说句不太好听的,有点大众脸。
带头的人看着他,诡异的沉默了两秒,终于,认出来这就是他们此行护送人群里的重中之重,他赶紧又敬了一个军礼。
“韩庭辉同志,您的冤屈已经被平反,我们是来接您和您的家人一起回京的,专车在前面的大路上,飞机也已经降落在机场了,您快收拾东西,跟我们一起离开吧”
韩爷爷慢慢睁大了双眼,他没有先回答这个人,而是转过头,看着自己的老伴,现老伴不是很高兴,他又去看后面的韩生义,韩生义的表情虽然不算是不高兴,但也绝对说不上开心,他的表情很复杂,已经复杂到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了。
看见自己的家人是这个反应,韩爷爷那颗瞬间激动起来的心,突然就冷静了不少,他呆了两秒,然后跟带头的军人说道“好,我知道了,麻烦诸位先等一下,我们需要商量商量。”
门口的军人们“”
这事还需要商量上一个被他们护送的人,连东西都没收拾,扔下扁担就跟他们走了
心里无法理解,但表面上他们是不会说什么的,平反这个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韩爷爷再也不是罪人,他又重新回到了大人物的行列里,哪怕不再官复原职,他也是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存在,随随便便说句话,他就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了。
军人们老老实实在门外等着,而韩爷爷关上房门,瞬间,屋子里就热闹了起来。
楚酒酒“这是好事呀上半年我总是看到有人家被平反,现在终于轮到韩爷爷了,韩奶奶,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温秀薇“是啊,拨开云雾见太阳,这些苦,总算都是熬过去了。”
楚绍疑惑的看着韩奶奶,“韩奶奶,你是不是高兴的傻了”
韩奶奶“你才傻了,有这么说长辈的么。”
终于听到韩奶奶开口,大家都松了口气,虽说只有楚绍说出来了,但楚酒酒跟温秀薇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她们都觉得,韩奶奶不是不激动,而是太激动,以至于都没反应了。
韩奶奶说完这句话,又没了动静,她抿着唇,坐到床上,心里跟打翻调料瓶一样,五味杂陈。
刚下放的时候,韩奶奶觉得人生最苦莫过于如此,每天做梦,都能梦见都的日子,那时候,没人比她更想回都去。
可过了几年,生活渐渐平淡了,再过了几年,生活渐渐变好了。尤其是现在,韩生义长大了,楚酒酒也长大了,孩子们不再需要照顾,每个人都能反过来照顾他们老两口子,在农村的日子依旧不方便,但韩奶奶打心眼里觉得,这是她过的最清净的一段日子。
都有无数的好处,就有一个坏处,危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韩奶奶是真的怕自己回去以后,要不了多久,就又被打回原形,这一次她没有儿子,只剩下一个孙子,要是连孙子都出事,那她就真是再也活不下去了。
韩奶奶的忧虑,她不说,这些孩子们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也猜不出来,但韩爷爷一看韩奶奶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坐到韩奶奶身边,韩爷爷安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劝她。
“应萍,这些日子的新闻,你不是也看了吗风向变了,现在平反的人家越来越多,要我说啊,我觉得,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韩奶奶依旧没反应,韩爷爷停顿一秒,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劝“再说了,人家都接到门口来了,你说你不回去,那不是更惹眼,万一让别人认为你心里有怨”
韩奶奶心说,她心里就是有怨,而且怨气多的要命,但稍微抬起一点眼睛,看向屋外的那些身影,韩奶奶目光一顿。
全国性的革命,有人遭殃,有人升迁,有人借机泄愤,有人随波逐流,他们这些遭殃的,心里敏感的不行,有个风吹草动都害怕,而那些升迁的,其实也一样。尤其是现在风水轮流转了,不少曾经被打压到泥里的人家又重新站了起来,他们可是担心的很,生怕有人回来报复他们。
有了这种心理,他们就会格外关注别人的一言一行,再加上这些人都是有前科的,他们可不是什么善茬,要是真的让他们怀疑上了,那还不等你做出什么,他们就先找个由头,把你重新按下去。为了保全自己,没有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一个人,怎么能跟一群人争斗,韩奶奶开始犹豫,旁边的孩子们看见,明白韩奶奶为什么不愿意走了,他们也跟着趁热打铁起来。
温秀薇“韩爷爷说得对,平反是好事,大家都争着抢着想回去呢,报纸上现在只报道谁家平反了,可没有再报道过谁家又被打倒了,您就放心吧,不会再出现以前那种情况了。”
楚酒酒“对对对,这事我最有言权了韩奶奶,相信我,回去以后,你们就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再也不会掉下来了”
楚绍看了一眼楚酒酒,想起她之前说的那些预言性的话,一个具体时间都没有,不过,它们正在慢慢的应验。
笑了一下,楚绍也说道“您应该听酒酒的,她说别的事都不靠谱,就这一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就是板上钉钉。”
韩奶奶瞅了一眼这几个人,跟车轮战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些话她都听进去了,其实要说的话,她也是想回都的,她就是怕回去以后再生变故,被劝的差不多了,韩奶奶抬起头,看向一直都没开口的韩生义。
“生义,你怎么想的”
韩生义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他和韩奶奶对视,过了两秒,他回答道“奶奶,我想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比之前所有的话都更能触动韩奶奶的心房,他们的家在都,那是他们祖孙三辈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尤其是她的儿子,他生在都,死在都,大家都说触景伤怀,可有的时候,人们就想追逐这些让自己伤怀的事情。
难过,总好过忘记。
深吸一口气,韩奶奶拍着自己的大腿,然后重重的点下头,“好,那就回家,咱们回家”
楚酒酒一听,立刻欢呼起来“欧耶韩爷爷跟韩奶奶要回家啦,你们走了以后,可千万不能忘记我,等我长大以后,我还要去都看你们的,到时候我要问你们,还记得当年青石河畔的楚酒酒吗你们得回答记得”
楚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