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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不但没成功把这个小讨债鬼送走,反而时不时就把人留在了自己的皇庄里,任他为所欲为。
时日久了,竟生出一种这孩子本该就如这样待在他身边的错觉,怜他伶仃,惜他幼小,悯他孤单,疼他凄苦,和他同病相怜却又比他还要可怜上几分。
此后就这么纵了这孩子十几年,小半生。
沈韫小时候可比江景弘还要黏人,江景弘正是太子殿下的大名。
沈韫这人,不了解的人看到多半觉得他沉稳靠谱,只有江瑢予知道这小孩内心有多敏感缺爱,小小一只的小可怜儿。
在外头色厉内荏,谁也打不过他,谁也欺不了他,活脱脱一个当地小霸王,来来往往的孩子以他马首是瞻,虽然主要是怕被他打,不过也不影响什么。可一到江瑢予跟前,张牙舞爪的小孩就成了只小猫儿,利爪一收,乖软黏人。
小时候也总喜欢这么抱着他的腿,一抱就能抱上半天,也不说话,有时候抱着抱着都能把自己给抱睡着了。
江瑢予每回看着都有些无语,他的腿是有什么魔力吗,却还是把小小的孩子抱起来,让他枕着自己的腿悄然安睡,尽管他自己身量也不大,一双腿被沈韫枕的酸麻。
后来沈韫黏他的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倒愈渐严重,哄都哄不回家,魏行常常哄诱半天,小沈韫也不听话,说的多了,还要大哭起来,埋头躲在江瑢予怀里,两只小爪子紧紧抓着江瑢予前襟,怎么说都不肯放手,越说他就越往里躲。
就是苦了魏行一个管家,天天镇北王府兰亭别苑两点一线地跑,不是来给沈韫送衣服被子就是安排这安排那,活把自己跑成了个跑腿的小厮。
这下沈韫高兴了,江瑢予去哪里都要带上这么个小尾巴,小尾巴也不嫌累,成天跟在他身后,糯糯地喊着“殿下”
,一声声诚稚清澈,哪里都有他的声音。
江瑢予又习惯纵他,一摇头也就随他去了。
小尾巴喊着殿下喊到了少年,再从少年喊着陛下长成了如今的青年。
现下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时光依旧,物却人非。
要是沈韫从来都没有爱过他就好了,即将阖眼之际,江瑢予脑中浑浑噩噩闪过这样的念头。
即使他知道这根本不可能,沈韫不会不爱他,他也永远做不到像对待一个普通的臣子那样对待沈韫。
为什么要回来?
一辈子离京畿远远的,与世无争娶妻生子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
意识彻底陷入沉睡之前,眼角不期然滑下一滴晶莹的泪珠,洇进枕头里消失无踪,像是从未出现过。
时值深夜,沈韫不知道喝了多少坛子的酒,可这酒越喝越没劲,半点不醉人,让人清醒地脑子发疼。
沈韫已经很久没有阖眼了。
根本睡不着,没有心情睡。
他在等,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等什么,可能是个昙花一现根本不切实际的结果,他真希望一闭眼再次醒来时太子是假的,绝情的江瑢予也是假的,一切都还是过去温情模样。
江瑢予不就是想要权利吗,他已经在拼命努力了,迟早有一日会把他想要的所有东西双手奉上。
为什么不能等一等他呢。
沈韫颓然地坐在屋顶,那样高大坚强的一个男人此刻却能委屈成这样,满心的酸涩愤懑无处发泄,黑漆漆的无边夜空几乎要把他压垮。
就在这时,一阵窸窣的风声掠过,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沈韫支着长腿,漫不经心地微微侧过半边首,这让他的脸庞一半露在银亮月光下,一半彻底匿浸在永无止境的黑暗里,刹那间竟然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萧索感。
魏行心里一惊,立即跃上墙头,远远地站住关心自家世子,“世子,夜深了风大,早点下来歇息吧。”
沈韫转回头,彻底失望了。
魏行去做什么他是知道的,也默许了,他坐在这里未尝没有等待结果的意思,不过最终他还是希望落了空。
魏行的办事效率他是绝对相信的,连他都没有查出来,加上这件事本身就十分可靠,沈韫没有理由不再相信这个事实。
沈韫痛心疾首一闭眼,他有点累了,就地躺倒在房顶上,夜晚的寒风也吹不散他身上累积已久的愁绪。
就这样吧,他真的,不知道要拿江瑢予怎么办了。
第45章
江瑢予清闲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几天,朝中一下清洗了太多朝臣,其中不乏有个别职位事关紧要,一时之间即便填上空缺,却也没办法很快上手真正运转起来。
可以说,现在的朝堂虽然干净,但是内里空虚,内忧的存在很容易滋生出外患,这番动静太大,想要彻底瞒住是不可能的。
江瑢予的头痛症又开始犯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问题严重,其实恰恰相反,江瑢予登基三载,比起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国力富强人丁兴旺,军事方面也不曾忽视过,兵强马壮的,要解决外患事端可以说是毫无悬念。
只是近来江瑢予心情不好,时常失眠头痛,安神香又没有用了,高福急地白头发都多了几撮,不管用什么法子都没用,整个紫宸殿都笼罩在这种低气压中。
江瑢予以手支颐,靠在软榻上浅寐,夜晚总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是噩梦不断,过往的琐事像无形的锁链般捆缚着他,叫他心绪不宁,一觉惊醒,总觉心里空了一块,心悸不止。
这还是前所未有过的情况。
这次也是,江瑢予的头蓦然一滑,脱开了手,他一双狭长的凤眸陡地睁开,急声叫来高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