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奔跑的童年
我家有一台上海牌缝纫机,我妈总喜欢用这台缝纫机给我做衣服,大人做衣服剩下的布料,拼在一起就是我的花褂子。我穿着我妈做的大红底子小黄碎花的花褂子、花短裤,挥汗如雨地跟着胖子哥一路奔跑,我头上的两个羊角辫被颠的一颤一颤的,我边跑边气喘吁吁地说:“胖子哥,让我玩会儿吧。”
胖子哥坐在四个轮子加一块木板的滑轮车上,风一样地掠过家属楼间的空隙,他是我们这几栋家属楼里唯一有滑轮车的小孩,听说是他爸从厂子里找回来的轴承给他专门做的。他从家里拿出来的那天,我们所有的小孩羡慕的眼睛都红了,他心疼地抱着他的滑轮车,碰都不让我们碰一下。
在后面推着胖子哥奔跑的小明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可我仍然眼红他的位置,因为按照顺序,下一个坐滑轮车的就该是他了。我喋喋不休地求着胖子哥,胖子哥终于不耐烦了,他大手一挥:“一会儿你就和小明一起坐,我来推你们。”
我立刻尖叫道:“我才不要和‘瘦猴子’一起坐呢。”
小明听见,脸上更是气鼓鼓的,冲着我瞪圆了眼睛说:“我才不和小丫头片子坐一起,要是被剑峰他们看见就丢人了。”
胖子哥不理会我们,说我们要是不坐就把滑轮车抱回家了,我和小明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上去,小明大一点坐后面,我坐在他前面。胖子哥吼一声:好了没?我们一答应,我就听见贴地的滑轮磨着地面的“嚓嚓”
声,周围的楼房飞速地向后倒退,风刮过耳边,四岁的我伸出两臂叽叽喳喳的乱叫,我感觉到带着速度的风穿过我小小的胸膛,我和小明兴奋的一路呼啸而过。
我妈已经从水泥栏杆的阳台上探出头来叫了我三遍了,我知道要再不回家,我的手心又要“吃”
苍蝇拍了。坐完最后一圈滑轮,我急急忙忙地把脚上的塑料凉鞋提在手上,它已经被我穿成了拖鞋,然后光着脚丫狂奔回家。
我妈边给我洗脸边数落我:“出去一早上就脏成这样,你看看你的衣服,一会儿还要去照相。”
换上了我妈做的另一条花布裙子,我妈又开始给我梳头,她紧紧地拽着我不多的几把头发,也不管我疼得呲牙裂嘴,手脚麻利地用橡皮筋扎好,然后用纱巾做一朵大红花,就顶在我的小脑袋上。
爸妈牵着我到公共汽车站的时候,站前已经密密麻麻地站了一堆人了,大家都焦急地伸长脖子望着一个方向,却连一辆车的影子都没有。看见有这么多的人等车,我爸就皱起了眉头,他对跟在后面的我妈说:“一会儿车来了,我抱着丫头往前冲,你紧跟着来,别走掉了。”
我远远地看见一个红“5”
字过来了,人群蜂涌起来,我爸一把把我从地上抱起来,就冲着车门的方向跑。我听见零乱纷层的脚步声,人们大呼小叫的,车门被挤得“吱吱”
作响,司机急得开口就骂人。
到了一个叫“东风”
的地方,我妈跟我爸说:“我先去烫头发,烫完发我们再去照相。”
我们一家走进一个面积不大的理发店,里面有一个中年妇女,头上罩着一个象圆白菜一样奇形怪状的东西,有刺鼻的味道传过来。
我和我爸坐在一边的木条长椅上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好象还在椅子上睡了一觉,等我睡醒了,我惊讶地发现,我妈原本齐耳的短发,现在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卷儿蓬松地堆在她的头上,我妈问我,好看嘛?我象不认识我妈一样傻笑着,我不好意思说她的头发象乱鸡窝一样。
我们赶到国营照相馆的时候,照相的师傅就快下班了,他匆忙地把我们安排在凳子上坐好,就赶紧跑回那块支起的红绒布里去了。一会儿,他又从里面钻出来,把旁边花瓶里的一枝塑料花拿给我,让我双手抱着放在胸前,然后他用手擦了擦我的嘴角,我估计是我吃糖的时候又漏了出来。他在红绒布里大声喊:“准备好了没有,爸爸妈妈的头向中间靠一点儿,小姑娘,张嘴笑一笑。”
回家的时候,我爸提议走回去,说是车太挤了。我跟着我爸我妈走在一条铁路上,夏天的太阳火辣辣地烤着我,我觉得自己就要熔化了。走了许久,就看见有高高的烟囱耸立在面前,我仰起小脸看那上面冒出的滚滚浓烟。
越往前走,烟尘越大,还有刺耳的“轰隆隆”
的机器声,我听见我爸跟我妈说:“要穿过炼铁厂才行,要不就要走弯路了,这个味道闻不得,你自己把鼻子捂起,我把丫头抱起走。”
不知道是什么气味,呛人的很,我爸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把我的头全罩在里面,又把我扛在肩上,然后我就听见一阵“噼噼啪啪”
的跑步声,似乎还有水滴落在头上。没多长时间,我爸就把我放下来,我扯掉头上的衣服,回头一看,那些浓烟已经跑到身后去了,但我爸我妈身上却挂着许多暗黄的水渍。我妈生气地埋怨我爸:“就为了省那一角钱的车费,非要走厂里这条路。”
我懒得听他们争吵,我飞奔着向一个背着小木箱子的人跑去,因为他一直在吆喝:“买冰棍啰,五分钱一根,豆沙冰棍、酸梅冰棍、牛奶冰棍。”
我飞奔着,跑过滑轮车,跑过红纱巾,跑过拥挤的公共汽车,跑过浓烟滚滚的工厂,跑过父母的争执,跑过童年,跑过时间的记忆,迫不及待地跑向蓬蓬勃勃的草绿色的世界,我象所有孩子一样想象着长大后的美好未来。
2、忧伤的花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