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宝惊奇道:“绍俊举子这么招人稀罕?堂堂的知府小姐自降身份许给穷酸?”
“是小老婆养的。大夫人看着眼烦,赶到庄子上来的。”
“家里已经过明路。她兄弟在吴县当捕头,一大早就叫刘媒婆上门说亲了。”
赛珍道,“许水花跩得鼻孔朝天,高兴得嘴要豁掉了。”
莲宝脑子里有常玉娇这个人。
她虽是知府家的小姐,却不像一般的千金死守深闺。因为父母离得远,身边就一个乳娘管着,她经常带着奴仆出来赏景。整个江塘里都见过那个仙女。
莲宝印象里,她有一对精致的三寸莲足,猪蹄那么大。走路时,要拿丫鬟当拐杖才迈得动。三步一喘,弱柳扶风。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官家小姐,许水花肯定要高兴得昏过去吧。
根娣恨声说,“人家现在多风光哦。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等着看他们报应。要不是你哥还瘫在家里,我打上门讨他们的债。”
莲宝擦了擦嘴,“娘别气。绍俊那种弱鸡我瞧不上。我要找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一人能打十个的,不,一百个!以后谁敢欺负我,他就把谁打得屁滚尿流!”
娘肚子疼似的哼了一声,“二百五哦,这年头大丈夫早绝种了。不要做梦啦。娘明日请别的媒婆张个眼,看其他村有没有比绍俊人品好的弱鸡。你都十八了,能有弱鸡要你也不错了。囡囡啊,你跟娘一样命苦哦!”
莲宝脸一黑,“……我不要弱鸡。娘,先不着急操心这事儿。”
开玩笑,嫁个弱鸡她能落啥好处?还不如当老姑娘呢!
过了一会,莲宝进厨房里打扫,忽听娘在院里怪叫了一声。“啊呀……”
那一嗓子嘎得像鸭子叫。
她冲出去一瞧,好家伙,竟是梧生下床了!
莲宝吃了一惊,异能果然比上辈子强悍好多哦。治愈效果好快。
难道是上辈子救世有了功德,这辈子鸟枪换炮?
梧生虽然清瘦,气色却玉润有光。赛珍扶着他,小心翼翼挪着步子。两人战兢兢的,生怕把奇迹踩碎了,走得像装了假肢一样。
见她在瞧,大哥回她一笑,点了点头。他的表情太温柔了,眼里有光。赛珍扶着丈夫,笑里缀着泪花。两口子相偕而立,望着莲宝,脉脉的没怎么响。
一切言语都太重了,无法诠释此刻的生命之轻。
娘张圆了嘴在旁瞧着。脸上凝着个半笑半哭的表情。忽然猛提一口气蹲到墙根,“呜呜”
哭了出来。
哭得落花流水,像个受了大委屈的老孩子。哭完,她肉麻得飞了起来,一口一个“好囡囡,乖乖肉”
,爱闺女爱到了五体投地。
邻居听到动静,还以为梧生断气了。跑来一瞧,稀奇坏了:“诶,好啦?”
昨天还浑身烂臭,一脚进到阴间了,今天这么快就下地了?
气色好得像吃了仙丹啊!
娘彻底亢奋起来了。“善有善报,我们梧生命不该绝!不骗你,我昨晚做梦去阎王殿了,阎王老爷说你儿子要长命百岁的,带他家去吧。这种好孩子要给他加寿的。”
邻居听得着了魔,一个劲儿问:“真的啊?诶呦,是不是真的?!”
莲宝无语地望着仿佛嗑了药的娘。
果然有其女必有其母,撒谎扯淡毫无压力。可是,自己撒谎是为了韬光养晦。娘这又是图啥?纯粹是为了增加戏剧性?
她本来计划让哥哥多养一段时间,再慢慢在村里亮相的。
现在好了,被娘这放声一嚎,事情全跑偏了。年纪大的人就是靠不住,哎。
不到半时辰,许多人都晓得梧生站起来了。连身上的脓疮也彻底消失。
不少人冒着酷暑上门,比看猴戏还稀奇。再加上根娣舌灿如莲的渲染,全村都被她拖进了鬼故事里。
许水花奇怪地张望两眼,“他家发生啥事啦,王梧生断气了?”
路过的人眉飞色舞,说得像亲眼所见:“你说奇不奇?梧生昨天身上还流脓的,根娣都准备帮他穿寿衣了。夜里梦见阎王爷,告了个状求了个情。现在全好了。一点毛病都没有!”
水花心惊肉跳,“真的啊?告啥人状啊?”
路人神秘地笑笑,“不晓得。你自己去问。”
水花阴森地沉默半晌,往地上吐了口痰,用鞋底打磨了几下。“不去。我不往那种人家去。人家多凶哦,打得我两天不能下床。”
她转过身,脸阴得要出水。
不知为啥,梧生的事让她心里发堵,老大不快活。好像那家人有了喜事,自家的祥瑞之气就少了似的。
巧玲前两日被薅了毛,一直头疼发胀。她摸了摸头上翠帕,恶毒地说,“好起来了?老天不长眼,这家人咋没死绝啊!”
一整天,莲宝家没法清净。村里人络绎不绝来望梧生。
娘把那套鬼话重复了几十遍,最后连自己也深信不疑了。摇头晃脑陶醉在自我制造的幻象中,心里美死了。
苦了一辈子的寡妇突然被老天眷顾,整个人都抻开了。她不厌其烦地接待全村人,天花乱坠地讲述自家的奇事。讲得腻了,就即兴瞎编一段。
一整天都处在沸腾状态中。身心滚烫,没法降温。
赛珍听得下巴都要掉了,悄悄跟梧生说,“我的天,娘十句话里九句是假的。”
梧生摇头感慨:“别瞎说,十句里十一句是假的。”
人们望完了梧生,也顺便望望莲宝。她气色也好得扎眼。眉眼像画的,干净没一点杂质。睫毛又长又卷,嘴巴红润得像桃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