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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线寒淡,落在这喧嚣的席面上,似泉泉清水,鸣佩而落。
裴琨玉时任京中大理寺少卿,前些日子自京城出,来清河府,是背着圣上的旨意来查案,按理来说,他不当与李霆云有交集,但他临来突然来向李霆云送一封信,是因为百胜候亲自与裴琨玉约见,请裴琨玉来劝说李霆云。
李霆云在东津清河这段时间兴风作浪,京中早有耳闻,百胜候几封信送过来,李霆云都当看不见,百胜候无法,只得求助于裴琨玉。
京中关系复杂,彼此同为京官,又是五姓之二,互为砥砺,遇事难以推拒,更何况只是件不涉朝堂的私事,推拒太过难看,裴琨玉便应承而下。
李霆云知晓裴琨玉要说什么,但他懒得听,只打断他的话,执意道:“我新得的这舞姬极好,与旁的舞姬不同,琨玉瞧见了,定会喜欢。”
旁的女人不够好,但孟韶欢可以。
李霆云从未瞧见过比孟韶欢更有意思的女子,他觉得,裴琨玉也一定未曾见过。
他这性子就爱炫耀、爱张扬,手里有点宝贝,一定要拿出来见见光,最好让别人心痒痒、又拿不到,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那他才舒坦。
见李霆云坚持,裴琨玉也不反驳。
坐在下首的端方君子早已摸透李霆云的性情,他早知这一趟是白走,现下不过是证实了而已。
当下,裴琨玉缓缓颔首,不再言谈,只垂眸继续饮酒。
冷酒入喉,席外正行进来一位女子。
对方穿着波斯妓裙,抱着琵琶而来,远远一望伤风败俗,裴琨玉扫过一眼,便淡然收回目光,饮尽杯中酒。
酒液清冷,在烛火的照耀下映出流动的光芒,酒液有些醉人,他闭了闭眼缓神时,恰好一阵琵琶乐声响起。
乐声婉转哀绵,散于席间,恍若闻其泣声,以弦传情,可见其指法,落到京中贵女圈里,也是能拔得头筹的,此非一日之功。
裴琨玉被曲中哀意所触,远远望了一眼。
席间正中摆着一张圆面凳,坐在其上的姑娘正垂眸弹琵琶,十指削葱,冰弦声动柔荑,生的面颊尖俏,肤润唇红,一眼瞧去,似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只是弹奏时拧眉垂眸,楚楚可怜,似在忍受极大的委屈。
这等模样,这等才情,不当是个妓子。
他只望了一眼,便听一声笑,裴琨玉抬眸,正见李霆云两眼灼灼的看着他,一副“我就知道你裴琨玉一定会看”
的模样,笑吟吟的的问他:“琨玉可喜欢?”
裴琨玉面上依旧没什么情愫,被李霆云带着几分恶意询问,也只道:“曲好。”
他这人生来如此,见了金山美人都不动眉眼,泰山崩于前,他也只吐出几个字来,仿佛万般不入眼,但李霆云就是知道,裴琨玉方才在看她、裴琨玉在好奇她为何不情愿。
这种感觉让李霆云得意。
看看,他终于得了个宝贝,叫裴琨玉抬眼来看了!
他不等裴琨玉来问,自己便回道:“这——便是那白且行的未婚妻,白家那俩老东西赔给我的。”
李霆云这般说,裴琨玉便也知晓了这演奏女子的身份。
清河乃裴氏旧居,清河里一半的官员都姓裴,东津里一半的官都要看裴氏脸色,这里出了什么事,瞒得了当今圣上,都瞒不了裴氏人。
李霆云找寻东津郡守之女与奸夫无果,怒将奸夫未婚妻抓回泄愤一事,早已传开,裴琨玉也有耳闻。
李霆云作风一贯如此,他觉得自己是天潢贵胄,谁在他面前都要低上一头,若是不低,他就抬脚去踩,在京城就这样跋扈,到了地方更不知收敛。
思及至此,裴琨玉倒明悟了这女子曲中悲意何来,这天降灾祸,与她有何干?天罡颠倒,压的蝼蚁起不得身,死生皆是受辱。
见裴琨玉只夸曲,不夸人,李霆云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趣味儿,道:“她人儿更妙,裴兄一会儿便知了——你今夜来得好,正赶上一场好戏。”
说话间,李霆云摆了摆手,让席间孟韶欢下去。
裴琨玉与李霆云相识已久,听了这一个音调,便似已嗅到了血腥气。
他墨色的眼眸抬起,又一次抬眸看向那姑娘,却只见孟韶欢头都不回、快步行出,一头墨发上缠绕着的金丝随之轻颤,似逃脱牢笼一般迫不及待。
那时天色暗沉,晚风沉闷,吹动檐下青木帘,隐隐席卷热潮之意,似有夜雨将至。
而她似乎并不在乎什么雨,也不在乎席间的人,她只雀跃的行过门槛,白嫩的足腕透着几分粉t?,跃起时,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让裴琨玉突然记起很多年前,他幼时养过一只黄嘴绿毛鹦鹉,畜生心野,养不熟,一门心思想逃,那鹦鹉从他的笼中逃走、蹦着跑的时候,脚步和她一样轻盈。
裴琨玉只望了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依旧如往日一般端方沉稳,但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看出,他端着酒杯时,有一瞬间的晃神。
那鹦鹉——后来亲手被他亲手放了。
他身为裴家子,肩负裴家兴衰,不可踏错一步,这是他的命,他困于此,便不忍见旁物也与他一道被困,鹦鹉要跑,他便送它一程。
恰在此时,李霆云坐与席间,问道:“我父叫你带什么话?”
裴琨玉转瞬间便压下那些莫名窜起的旧事,放下手中杯盏,再抬起幽深黑眸时,已是另一幅冷清模样。
他声线平静与李霆云道:“百胜候的意思是,事情闹得太大,此亲断不可再成,百胜侯说,庄府有意将这婚事递送给庄家养在京中的二小姐,延续婚约,你当尽放此中乱事,早日回京,重议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