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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时,马儿已经?迈蹄狂奔起来了,颠簸的马背使人坐立不稳,稍有不慎、跌落下去,就会?被马蹄踩死,所?以她只能紧紧抓着马缰,任由冷风吹散她的鬓发,卷起她的裙摆,再也没能回头?看过一眼。
孟韶欢跑出去时,身侧带了大概有十几个?裴琨玉的亲兵护送,身后则追了三十多个?李霆云的私兵。
一追一逃,孟韶欢能看到裴琨玉的亲兵正在一点点变少。
裴琨玉的亲兵左右一扫,心里知?道,再这么追下去,孟韶欢一定?会?被抓回去的!
而他们,既然领了主子的命,那就一定?要送孟姑娘跑掉!
所?以,最前面领头?的亲兵与孟韶欢道:“孟姑娘先逃,我们回去阻拦这群人,您逃出此处,随意在清河裴氏的一家?店面掏出此物,会?有人出来照顾孟姑娘。”
说话间,亲兵直接将马上拴着的皮囊袋扯下来,塞到孟韶欢腰间挂好,道:“这是二?公子的囊袋,里面有二?公子的信物,在清河,有了这块牌子,可?以畅行?无阻。”
孟韶欢当时伏在马上,握着那块牌子,问出了她最关心的事?:“李霆云会?死吗?”
亲兵匆忙回道:“不会?,那一刀没中?心脏要害,只是进了胸膛,小侯爷身强力壮,中?上一刀不是要命的事?儿,且小侯爷身边医者众多、良药可?回天,他一定?死不了——姑娘不知?,小侯爷这等身份,每半月就有人诊脉悬针,惜命的很。”
孟韶欢心底里那股勃勃的劲儿一下子便泄了,她想,真是祸害遗千年,一刀穿胸了,竟还是死不了。
而这时,亲兵一刀砍在马背上,道:“孟姑娘,且跑。”
马儿被刺痛,一声嘶鸣开始狂奔,孟韶欢没回头?,但?是听见了足够多的怒吼。
当时他们在沿海的小渔村附近跑,马儿身上也有伤,很快因为乏力而停下,孟韶欢也早已在马上蹲的力竭,她翻身下马时,隐隐能听见后面的喊杀声。
这样不行?。
她望着身后李霆云亲兵手中?的火把,心想,裴琨玉的人死完了,她迟早还是会?被抓住的。
她是宁可?死,都不愿意落到李霆云的手中?。
干脆——
孟韶欢看向礁石外的海水。
东津长大的人都是会?水的,孟韶欢虽为弱女子,但?在水里熬一夜却也不难。
她翻身下了马,学着那亲兵的模样,一刀砍在了马背上,然后自己提着囊袋,哗啦一声便入了水。
片刻后,李霆云的人来之后,只顾得上顺着留下的马蹄印去追那匹马,却浑然不曾去看礁石那一片的海。
——
这是一处海岸边,但?不知?道临着那个?小渔村,九河下梢东津郡,人一上了船,能直接漂洋过海到倭国去,海面上的官兵都拦不住的。
孟韶欢下了水,渐渐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
五月底的海尚有些冰冷,孟韶欢怕被人发现,所?以一路沉到了最底下,顺着水流,漫无目的的往下一处飘。
左右,飘得够远就行?。
水深,且黑,人一沉下去,便觉得被困压在了水下,恐慌从四面八方扑过来,顺着水往人的七窍里面钻,像是要填满人的身体,耗净人的气息,将一个?活着的人,变成一具浮尸。
不擅水的人,总会?对水生出恐惧,但?孟韶欢不会?。
她甚至爱这种被海水压在最下、顺着暗流飘动的感?觉,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搅动流水时,会?发出来舒缓的水流声,她浸泡在此,不必再被所?有规则枷锁束缚,似是逃离了所?有,安静的缩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她寻常大概是过二?十三息冒头?换气一次,今日却一直不曾冒头?。
红梅死了,她的心就跟着死了一半,早已生出了一股厌弃,全靠着对李霆云的恨意撑着她继续往前走,后又在两个?男人之间辗转挑拨,剩下的那点气力也早已消磨殆尽,身子早已懒怠极了,有一种放任自己越沉越深的静感?。
她被海水淹没的时候,她便想,干脆死了算了。
她下九幽黄泉时,红梅一定?还在等着她,下辈子也会?随着她一起投胎,因有故人,死这一字间,竟也能生出期待来。
愿下一辈子,红梅当主子,她来当丫鬟。
这念头?一起,她的身子便越来越沉,因为太?久没有呼吸,她似是半只脚踏进了幽冥,临死之前,不知?道是看见了幻光掠影,还是又入了一场洪荒大梦,她又瞧见了红梅。
人都说,人与人缘分未尽的话,便会?入梦来,红梅来的这般频繁,大概也是因为她们缘分太?深,隔着生门死门,都要一日一日的探。
梦中?初时,似乎还是在白府。
她刚到白府的时候,白府人虽冷待,但?也能吃饱穿暖,没什么人来管束她们俩,她们俩乐来自在,初夏时便凑在窗畔一起剪窗花。
红色的纸剪出各种形状来,两个?姑娘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趣事?,彼此“咯咯”
笑出声,孟韶欢倚在矮塌上,用?力的抻了个?懒腰,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泛出舒缓的感?觉,她慢悠悠的收回腿,突然听见红梅唤她。
她抬起头?,就看见红梅坐在白府窗前矮塌上,日影上勾帘,红梅的面上烙着窗外花影,正拿着一张剪好的红窗花,笑盈盈的看着她。
“姑娘替奴婢做了很多,奴婢都看着,大仇得报,心底也欢喜,纵然李霆云没死,但?也足够了,人行?世间,善恶本就难分,我们只求问心无愧,姑娘对奴婢,已经?无愧了,请姑娘且放下那些仇怨,换个?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