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武藏野……?”
我愣了一秒,面前的男子终于微笑起来:
“我叫藤木真明。”
他说得有些正式。
“那藤木先生一定认识幸村精市吧?”
我抬起头,脑海里竟是「巧合」这两个字。
“对啊,他是我的学生。”
他扬了下嘴角,“今天会来这里,有一部分原因是上田遥的邀请,她曾和我共事过,但后来因为结婚辞去了大学讲师的工作。”
我这才想起,上田老师和父亲本是同校,这便不难想象了,“另一个原因就是幸村君也和我提到了这件事情。”
“……是吗?”
我吃惊于这样的巧合,但却没再多说一个字。
“幸村君曾经给我看过你的画,所以这次有些在意,就来了这儿。”
藤木先生的脸上有些细微的皱纹,他和父亲的个子差不多,但他看上去更健壮一些。“果然来到这儿是正确的。”
他淡淡抛下这句话,视线却对向了一边的「梦」。
虽然非常想问一问藤木先生对于这幅画的感想,但碍于自己那胆怯的性格,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一时之间,明亮而安静的休息室,与玻璃外潮湿阴郁的街道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在沉默半晌后,终于笑着扭过头:
“花田蜜,坚持下去,你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吃惊的。”
他说得很诚恳,仿佛肺腑又好像带着一点喜悦。男子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尚未来得及说一句话时,他便已经从我的身边走过,告别离开了展厅。
那时我一定不知道,这个奇怪的男子会成为我最困难时候让我下定决心的人。如果没有他的话,或许我最终还是得面临碌碌无为的结局。
而尚未识破天机的自己,那一刻只是静静站在展厅休息室,手里捏着那张名片,目送着男子离开。
身后,花田依然甜如蜜糖。
55chapter55夕阳坠落
父亲第一次在我面前倒下的日子我还记忆犹新。
2004年11月7日,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在我面前轰然倒塌,当清晨推门看到他倒在房内的模样时,我的大脑里盘桓的尽是些恐怖的假设。拐杖因为惊吓而掉落,敲击着身边的地板,直到发出巨大的声响后,房内面容苍白如纸的父亲才挤出最后一点力气说道:
“救护车……”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天,那个身体健硕的男子,可以只身一人走遍全世界、观看整颗星球美貌的这个男子,竟然有一天会就这样毫无依靠地倒在地上,鼻子里只有一丝气息,嘴里的声音喃喃不辨,仿佛连头发都在一夜之间白了一半。
急速衰弱下去,有时会想这个世界是如何残酷。它可以迅速让一个生命衰竭,甚至连一声招呼都不需要向你打,在结局出现前,你才恍然知道活着的幸福。
我很没用地倒在了地上浑身颤抖,这样的父亲让我恐惧,恐惧地甚至不知如何是好。
即便他对我说要叫救护车,可一片空白的我却只是茫然地坐在地上,然后焦虑地思索着电话的位置,以及如何爬到电话那里,怎么站起来,怎么去够到电话,怎么和电话那头的医生说清楚情况……
毫无效率可言,尚还挣扎着的自己,以及不远处俯身趴在地上的父亲,危机正在渐渐升级。
精神恍惚,最后似乎还是因为约定要来家里的上田先生发现了情况,才叫了救护车。
我的肩膀被上田老师抱起,在依靠着她软着腿站起来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我觉得命运之神似乎在什么时候又为我埋下了一颗地雷,然后躲在我身后看着我傻傻的自以为是,直到命定的日子到来。它让父亲走进不见天日的深渊,也将我推下了本就岌岌可危的悬崖。
我几乎是瘫坐在轮椅上,上田老师也因为这突发事件而脸色苍白,但并没有我的惊讶,她显得很镇定,包括上田先生也是如此。我拧着眉心,身上的颤抖尚未停止,两个月前的摄影展还历历在目,那时的父亲健康地站在作品前给朋友们照相的模样还在眼前,而担架上的那个人却已经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这真的是我那仿佛永远都不会生病,永远都不需要吃药,好像会永远都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父亲么?
第一次思考起死亡,很多关于这个词语的画面像是电影般掠过脑海。它们狰狞可怖、阴暗晦涩,像是一个黑色的幽灵,只要触碰你的生命,无论有多么鲜活,结局都只是一片焦灰。
所以不久,当耳鸣渐渐散去,愈发清晰的救护车呼鸣则显得更为惊心,视线里被红色的顶灯充斥,我终于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耳朵,然后低□子,就像是回到了四年前躺在东京病床上的状态,发出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悲戚哭声。
——没有任何节制的,仿佛能呕出心肝的哭泣。
……
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次转折,距离第一次只有四年时间而已。
而面对这场转折的我却还是软弱地昏了过去,没有去正面直视这场命运的玩笑,而是拐了个弯,然后平静地接受了它的安排。
混沌而痛苦的梦境中,出现的竟然还是那片橙色的花田。第一次觉得这个温暖的花田之上,那橙色的太阳带着一种落寞的气息。好似加深了许多倍的红正灼烧着远方的向日葵,就像是…就像是这个巨大的火球从天际坠入脚下,只消一瞬,便可以把花田、女人以及我变为灰烬。
从没那么焦虑地站在花田中,我四处寻找着那个女人,那个总是挡住太阳的女人。但她不在这里,直到我甚至因为害怕而大声呼唤她的时候,她才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