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从冬天走到了春天。
途径内陆甘城时,使团有人不幸感染了瘟疫,这种瘟疫在元和帝刚即位那年肆虐过,已经很多年没再出现过,想不到偏偏被温卿山他们赶上了。
使团加上陪嫁,不过刚过百人,最后离开瘟疫之地,人数已所剩无几。有一半的人没能走出中原,也没能熬过这一年的寒冬。
温卿山学过医术,也读过元和元年那场瘟疫的相关记载,她知道治疗瘟疫的法子,但她势单力薄,一个人也救不了整座城、整个车马队伍,她只能尽力保住自己的陪嫁队伍,可惜,近卫和丫鬟最后也只剩下不过十人。
离开甘城那日,温卿山难得饮了酒,杯杯黄酒倾泻在地,狂风吹乱了酒液,沾上她纯白袍袖,温卿山默念悼词,郑重告别。
塔里使者沉默地立于她身后,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温卿山转身那刻,他抬手,接过酒杯,又交给下人。
“多谢。”
温卿山的语气依然平淡,塔里却不在意,“公主爱民心切,这些日子公主为着百姓奔波劳累,塔里佩服。”
温卿山定住脚步,“塔里使者想说什么?”
大概是这些天,塔里帮了她许多,温卿山的态度也有所好转,居然也愿意听他多说几句。
“只是公主不知,你那父皇当年解决瘟疫的法子,其实另有隐情。”
温卿山记得书上记载太医院派出了近一半的名医远赴禾城治疗,药方和诊断记录都有,作不了什么假。
“当年禾城瘟疫夺走半城人的性命,眼看着这火就要烧到离禾城最近的京城,元和帝下了道密旨。”
塔里负手绕到温卿山身后,“将禾城剩余病患尽数转移到甘城,而甘城的死活,则由天定。”
当翻译把这些话说出来时,温卿山蹙紧了眉头,“既然是密旨,你又为何知道这么清楚?”
塔里爽朗一笑,忽而挑起温卿山的一缕长发,凑到鼻尖细嗅,“那当然是因为,你们天兰国的朝堂之上,早就有我们的人了。”
温卿山拂开他的手,后退几步,“你现在与我说这些,何用之有?往事不可追。”
“塔里只望公主看清时局,天兰国,不足以让公主这般留念,而你的父皇,也从来不是一个为天下人着想的好皇帝,天兰国走到今天这境地,要怪只能怪元和帝为了那权力二字,把贺家人赶尽杀绝。否则——有贺家在,明兹不至于这么快就能攻破天门关,直取京城。”
贺家。
在温卿山脑海中都快淡去的家族。
她依稀记得,贺相国战死消息传到京师那日,恰逢大雪,举城同悲,她于城楼远眺,处处皆白色。
元和帝下令为贺相国哀悼七日,那七日,温卿山听到了难得一闻的护国寺撞钟声,一下又一下,砸在京师每个人的心上。
头七,该是贺相国棺材入京的日子,运送棺材的人正是贺相国唯一的、也是从未踏足过京师半步的儿子,贺北望。
温卿山跟着元和帝踏上城楼,迎棺致哀。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浩浩荡荡的运棺队伍,战马嘶鸣声中,只见一人身穿重甲,背负长刀,穿过漫天风雪而来。
那是温卿山第一次见到贺北望。
那年她刚行过及笄礼,她记得父皇曾说过这位贺家儿郎,从小被养在边关,大字不识,生性野蛮,十八的年纪什么人情世故都不懂,愧为贺相国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