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宫地处东州之南,蓬莱却在东州最东,饶是御风而行,也要数个时辰。无双为着照应无书,更是放缓行速,于是到地界时,正巧也到了该用午饭的时候。
无书从来不曾出过远门,之前最远也只是乘着邻居张大伯的牛车到过镇上。
后来被玉离仙君一眼瞧出仙骨在身,拜师之后,也不过是被她带着乘风而行,走马灯般看过山河云海,到得小青峰时,甚至不如去镇上时间来得要久,何况风物大差不差,因此倒不觉得自己身在家乡千里之外。
如今眼见此地花木艳丽,日晒近毒,非只与家乡大不相同,与小青峰也极不一样,眼花缭乱之余,却也不觉起了些许思乡之情。
但转瞬之间,两位师姐已带她入酒楼就坐,那抹淡淡惆怅,很快也就湮没在扑面而来的饭菜香气里。
走进酒楼那一刻,无双忽然感应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应是极强大的威压,不过一瞬而隐,叫她一时间想不起来是在何处曾经感受过。
无双微微皱眉,眼看着两个师妹皆兴高采烈,也不声张,唤小二来要上了店里招牌,只在心里苦思。
那威势虽盛,却又与往日遇着的修界大能不同,似邪似正,仿佛隐带着……一丝魔气?是了,冰雪凛然,削骨断魂,长风吹渡,秋水寒天!
无双心头猛地兜上一个名字,小酌不夜天。
千秋岁!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步天阶亦有所感,在她手边不安分地震颤,很快吸引住了疏星的视线,“师姐,怎么了?”
疏星还从不曾见步天阶无召自动,却晓得本命法器总是与修士心情息息相关,大师姐向来持重,铁人一说虽是戏语,秋风春水朗月、万物不萦于怀之心境却是着实令她钦佩,如今何事竟能乱她心绪?
无书虽不知发生什么,但也停下筷子,跟着疏星一起,征询地看向无双。
无双微微摇了摇头,没有作声,目光四下逡巡,只见席间笑语欢声,一切分明平和,但等她视线抬起,忽然看见一个戴斗笠的白衣人,正徐徐步下楼梯。
四目相对,彼此都有一刹凝滞。
无双手心捏汗,视线透过轻薄的幕离,隐约勾勒起那惊世如雪的容颜。
疏星握住剑,恨不能将呼吸都一齐屏住。
她虽不晓得这白衣人是谁,但瞧着那双冷若冰霜的眼,心中便不由生出一阵强烈的恐惧。这恐惧于她实在少有,唯有年少居于深宫、面对那九五至尊之时,曾有过这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只有无书无知无觉,她只觉得这必定是个极美的美人,不过想来要比大师姐逊上一筹。不爱笑的美人,总是让人敬而远之的,不是么?
步天阶跃跃欲试,剑身轻颤。
无双心头发热,眼瞧着千秋岁一步步走下楼梯,又一步步走近,接着却挪开了视线——她脚步轻移,显然是往店门口去的。
无双说不清自己是不是要松一口气,师尊也说过了,莫要主动同她动手,掌门师叔亦是这个意思。但……
“姑娘——姑娘——您上哪儿去啊?”
忽然店小二自后厨跑了出来,一叠声地叫,“两盒虾都快剥好了……您不要了?”
就在那一瞬,无双只觉千秋岁的背影仿佛无声地顿了一下。
不过又仿佛没有,因着她目不回顾,一刹之间,人已自门口消失不见。
那一瞬无双的感觉也颇有点微妙。
店小二瞠目结舌,伸手似要挽留,又似乎语无伦次,“姑娘?姑娘!你银子都付了啊!就这么不拿钱当钱吗?”
他嘟囔了几句,那厢有客人喊他,也就自顾自再去忙活了。
疏星握剑的手这才松开,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问道:“师姐认得那个人?”
无双点点头又摇摇头,再想一想,又觉得实在好笑,竟然真个忍不住笑了起来。
疏星又是一愣。
大师姐这一笑真是玉色胜春,美得不可方物。但她为何要笑?
“她是不好意思了吧?”
无书觉得自己该是看明白了,“毕竟很少有修士会吃东西的,是不是?”
“应该是吧,她肯定看出咱们也是修士了。”
无双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把千秋岁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们,这若是不小心透露出去,这故事一瞬传过天下,千秋岁真个恼羞成怒,师妹们哪里能是对手,只是正色叮嘱道,“今天的事跟谁都不要提起,以后若是碰见她,也千万避着点。”
无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件小事大师姐要这么慎重来说,但答应着总是没错的。
疏星自然也无二话,只是心里忍不住要琢磨那究竟是个什么人,怎地会有那般令人畏惧的气势,还叫师姐讳莫如深,叮嘱她们敬而远之。
无双则看着桌上几样精致小菜,忽然之间不知为何生出了尝试的心思,不过转念也便作罢,等无书道声吃好了,遂就结过账,带着两个师妹出了门,沿着熙攘长街一路走去。
无书不知无极宫究竟在何处,不过并不担心,只跟在无双身后,看她停步,就也停步,但见她信手拿起摊子上一扇菱花镜,以为大师姐看中了想买,便去掏自己攒了许久的荷包。
听无书问那小贩菱镜价值几何,无双愣了愣,随即笑了,叫她去看那镜中物。
无书依言去看,刚凑过头,却被疏星往后轻轻一拉,她还讶异不知所以,就听疏星叫她就这样看,她再看时,只见那镜中映出蓝天中一座漂浮的倒立的宅院。
无书一奇,抬头去看,却见碧空如洗,烈日如故。再低头时,镜中那宅院亦是如故。不……这样大的宅院已经不能叫宅院了,看那亭台楼阁无不完备,分明是一座富丽辉煌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