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有错,请父皇责罚。”
龙辇之上,任惟寒低头拱手,向梁帝请罪。
“吾儿何错之有?”
梁帝抬住任惟寒的右臂,他唇边含着一丝慈爱的笑,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亲近。
但那双狭长的眼睛半垂,从不容人窥探的漆黑双眸,射出凌厉尖锐的目光,犹如要将人的表皮剥下来,露出血淋淋的真相。
梁帝的手正好握在伤口上,微微一用力便传来阵阵刺痛,叫任惟寒白了脸色,他的额头沁出冷汗,姿态却愈发恭敬。
“儿臣不该用这等下作的手段栽赃陷害。”
“更不该与三皇弟同室操戈,惹人笑话。”
梁帝或许生气了,又或许没有,但这都不是任惟寒应该探究的事情。
任惟寒需要做的,就是在梁帝表露出不满时,配合地低头道歉,不论对错。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你身为太子,会些手段是好的。”
梁帝看着任惟寒弯下的单薄的脊梁,眼神闪烁了一下,松开了手。
走在轿边的福公公立刻知趣儿地递上手帕,不曾多言一个字。
龙辇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抬轿的人、随行的人,都安安分分地低下头,对梁帝与太子的言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梁帝接过手帕,一根一根擦拭着手指,血污很快染红了手帕,但他的语气依然不紧不慢:“只是不该用这种后宫妇人的龌龊心计。”
“你如今的太傅是谁?”
任惟寒在宫中放养了十多年,任人欺压凌辱,教书的夫子虽然看在眼中,也无力帮助他。
因此,无人教导的任惟寒,能学到的,也只余下后宫中,那些困顿的女子为了争宠而相互坑害的愚蠢手段。
任惟寒嘴唇颤了颤,他的唇色几近无色,血染红了大半衣袖,更显得狼狈:“是……陈元学士。”
这些年,梁帝对任惟寒毫无关注,自然也不知道自己亲立的太子师承何人。
但听见任惟寒回答的那一刻,他明显有些惊讶:“竟然是他?”
任惟寒将头埋得更低,手指颤抖着,几乎想要遁逃。
梁帝看着任惟寒的困窘,意味深长道:“你老师生得古板呆笨,把倒是你教得玲珑剔透。”
“是我……让老师蒙羞了。”
任惟寒垂下头,任由梁帝审视的目光落在他的背上,阵阵发凉。
陈元曾是梁帝钦点的状元,学富五车,满腹经纶,而且颇有才干,被委以重任。
他为人刚正不阿,正道直行,最不喜朝廷奢靡攀附的风气,屡次上书斥责朝中大员虚履其职,不知百姓疾苦。
梁帝赏其忠勇直言,奸佞畏其光明磊落,朝野之中,许多读书人都以他为自身榜样,文人风骨得续。
若论当时朝中的清贵,陈元当居首位。
奈何陈元太过锋芒毕露,他初出茅庐,自持本心坚定,不为世俗所污,又得君王赞许,因而无所顾忌,发誓要让朝廷焕然一新。
于是他越发勤勉,不管对方是朝廷要员,还是皇亲国戚,他都铁面无私,将罪责一一陈布,将凶手缉拿归案。
然而也就是这样的陈元,在一次揭穿肮脏之事时,不慎做了别人的刀,害得好人蒙冤,家破人亡。
他从此沉寂,取下长翅帽送回官署,决心带着家眷离开,再不问世间诸事。
梁帝派人半路截住他,不许他回乡直请,但陈元黯然神伤,不肯再做断是明非的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