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清悦没有立刻回应,她闭着眼睛,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抠进肉里,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半分钟,汗水从额角一颗颗往下滴,她用力抹去,带着小赵跑出配电间,叫上保安大叔一起往车间后面的储藏室去。
“跟我来,我们有发电机!”
一些用电量较大的工厂会配备工业柴油发电机组,防止电力短缺问题的发生。瓯水镇由于发展养殖业,电力公司对设备的维护问题更加重视,几乎没有发生过临时断电情况,所以开业前期,唐清悦和陈识都认为没有必要花大价钱采购发电机组。
但后期签下海威的单子后,大家都预测未来的资金流转会很宽裕,陈识便在平湾一家倒闭的玩具厂里采购了一组二手发电机,价格很低。
这件事他只跟唐清悦提过一嘴,交接工作时也没强调,唐清悦差点就要忘了。只是刚才那一刻,肾上腺素把全部潜力激发出来,过去的所有细节在脑海中像幻灯片般一幕幕快速放映,她挖出了最需要的那一页。
雨越下越大,砸在皮肤上竟然有些疼。唐清悦站储藏室门口,提着一大串钥匙一把把找。风依旧很大,把钥匙吹的叮叮作响,像希望的风铃,也像预告的警钟。
碰上这么倒霉的事
唐清悦不会使用发电机,车间内的所有工作人员也都不会。大家进储藏室后第一件事,就是翻箱倒柜找使用说明书,却一直没找到。杂物堆在角落里,被强风吹得越发凌乱,散得满地都是。
好在保安大叔绕着硕大的机器快速走了一圈,激动地说:“这东西我以前用过,我来试试!”
他接过唐清悦手上的钥匙,接通发电机的启动电路,按下启动按钮,机器瞬间发出轰鸣声,几秒后却停止。
保安低声咒骂几句,搓搓手又第二次按下启动键,这次发电机顺利着火运转,储藏室外的路灯不停闪动,最后终于稳定住光线。车间里的大姐跑出来,冲着唐清悦这头高兴地喊:“有电了有电了!”
大家都发出死里逃生的感叹,唐清悦浑身松懈下来,抬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雨水汗水,或许还有泪水,她分不清。冰凉的手脚在放松后渐渐涌入热流,她发觉四肢软绵绵,像那把十几分钟前被风刮断骨架的雨伞,没有支点。
“太好了,有惊无险。”
小赵走上来,挽住唐清悦的胳膊说:“唐总,我们回车间吧。”
唐清悦点头,轻声应道:“走吧。七八分钟估计也死了一些苗,回去撒点增氧药和应激药。这几天天气不太好,在台风结束前,车间还是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围突然再次陷入黑暗,只有外面灰蒙蒙的光线照进室内,几人的影子像被定住似的附在墙面,铁门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光线也忽明忽暗。
身后发电机的轰鸣声越来越低,像叹息般呜咽,随后渐渐停止震动。
“怎么搞的,不会是没油了吧。”
保安第三次按下启动键,再次尝试启动,还是同样的情况,通电仅半分钟便停止。
他赶紧跑到机器侧边查看液位计和油压表,奇怪地说:“燃料挺足啊,怎么会这样。”
唐清悦也蹲在油箱边检查,忽上忽下的心情让脑子发晕,她一只手颤抖地撑住地面,另一只手触摸油箱,瞬间染成黑色,像块破烂的补丁缝在皮肤上,针脚歪扭丑陋,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唐清悦没在乎,确认燃料足够后,她学着保安先前的操作亲自启动发电机,外面的灯光依旧只是闪了闪便恢复寂静,很快融入灰蒙蒙的天气中。
她又试了好几次,到最后,机器彻底一动不动,用沉默回应所有人。
保安站在一旁喃喃自语:“不应该啊,怎么会这样。我想想…”
过了会他又说:“我打个电话问问朋友。”
他请教修理厂的朋友,很快得到答案:“你们这发电机组很久没保养了吧,应该是内置电瓶坏了,换一个就能继续用,问题不大。”
“发电机不是用油吗,怎么还用电瓶?”
保安被这话讲的一愣一愣。
“汽油车也要电瓶啊!没电瓶怎么点火?”
唐清悦不敢放过任何一丝希望,她抓过电话举到嘴边,对着听筒沙哑地问:“可以现在给我们送一块电瓶吗?”
电话那头顿了顿,接着无奈地说:“美女,这台风天的,一会儿估计要发大水,外面不安全,交警都不让人开车出去了。后天吧,后天等台风过了,我马上去帮你修。”
等台风过了,一定是个大晴天,不会留下一点阴雨的痕迹,但她的希望恐怕也会随着这场过境台风,一起消失不见。
唐清悦用余光瞥见不远处那棵已经被吹断无数根枝条的玉兰,叶子卷起又落下,她的心里忽然有一根弦也啪嗒一声断了,刺痛的回弹让她的眼泪像条件反射般往下掉。
小赵站在一旁手无足措,又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叫她:“唐总…”
保安拿回电话挂断,满眼怨气地盯着才正午就乌漆麻黑的天空,埋怨道:“怎么这么倒霉的事让我们给碰上,太衰了!”
如果明知一件事的结局一定是惨烈的,该用怎样的心态应对它?
唐清悦没有足够理智去思考这个问题,她只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等等她。等滴水的衣服和头发被体温烘干,等发抖的身体恢复正常,等断了线的眼泪干涸,等这场像末日般的风雨暂停。
但满池子的鱼苗没有学会等待,缺氧和水质污染让它们的生命以最快速度消逝,然后尸体暴露在空气中,逐渐发出刺鼻的腥臭味。唐清悦只能借着微弱的手电筒光,和车间员工一起麻木地将鱼苗分散到空余养殖池中,减少他们在水中的密度,尽量争取更大生存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