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炜萤眼神犀利,“既然黛县境况艰难,供给不足,朔方军图什么?难不成攻下黛县扶持脱困?”
刘夫人露怯,支支吾吾:“这……臣妇一介女流,无从得知。”
说话间,外头传来尖利呼喊,一布衣短打的小厮闯进来。
刘夫人登时脸色一沉,正要唤人拖出去,小厮哀哭道:“夫人,老爷得罪了陈将军,被他打了二十杖,就剩半条命了。”
刘夫人一时没了主心骨,瘫在圈椅里缓不过神,好半天才找回力气,在丫鬟搀扶下起身。
裴炜萤问那小厮:“陈将军可是灵州守将陈奎?你家老爷已经降城,又怎会得罪他?”
小厮见裴炜萤气度不凡,容貌绝世,又是刘夫人座上宾,忙回道:“正是那位陈奎将军,人人说他力拔山气盖世,项羽霸王转世。可此人性情暴戾乖张,非说我家老爷诓骗他,老爷忠厚朴实,在我们这穷乡僻壤待了六年,要有那心机早外任去了,当然不肯承认,那陈奎便使出军法,屈打成招。”
刘夫人抓紧丫鬟的手,焦急问道:“老爷现在何处?”
小厮道:“老爷给他扣着呢,我怕陈将军一时冲动,忙赶回来给夫人递话,夫人快找人给老爷捞出来吧。”
刘夫人只能看向裴炜萤,裴炜萤也看向她:“夫人还在等什么,没听见他说刘老爷要不行了?”
刘夫人犹豫一会,别无他法,眼里精光荡然无存,只是不堪一击的可怜妇人,“公主,臣妇把实话告诉你,你可得为老爷做主啊。”
黛县城外昭华寺,宝殿金瓦斑驳,黛县人口稀少,寺庙也随之破败颓废,只有僧侣六七人。
沄城五百兵与公主五百亲兵在周遭扎营,丹朱和雪青从马车里取来锦褥纱幔,将将就就把一张拔步床布置得能安然入睡。
山色空蒙,林风舒爽,裴炜萤抬腕铺纸研磨,笔尖逶迤,口中小声念叨琢磨措辞,随即洋洋洒洒写下一篇讨贼檄文。
郑绍看完,哪怕被裴炜萤死死盯着也不敢署名,心中催促徐从绎快点过来,“公主来沄城,驸马可知晓?”
裴炜萤不悦呛他:“怎么,我拴在他腰带上,要随时向他报备?郑将军还不发兵,难道你是率领这一千人到此地春游踏青不成?”
郑绍暗道难怪钱偲不肯来,叫苦连天,他推诿道:“未知敌情,不可冒然进击。”
“你不送过去,如何知敌情?”
裴炜萤气得抢过来,拿出自己的印章盖上,交给季临送到陈奎军中。
朔方军中,满地碎瓷,陈奎命他的军师念檄文,听到什么“朔方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何不以溺自照”
,怒拔佩剑欲夺过来撕碎。
军师忙举起劝道:“长陵公主好歹也是皇帝爱女,徐从绎爱妻,抢夺黛县是我们有错在先。黛县一年收成抵不上她金银碗筷,想来她气势汹汹而来,不外乎是出口恶气。不如让这老东西将功补过,以全将军之名。”
陈奎仰天大笑,一脚踢在地上的刘县令身上,见人已经昏死过去,大手一挥让人抬下去,一会送去河东军营。
忽然他想到什么,叫停:“慢着,你过去问问长陵公主,书写这份檄文的是哪位人才?”
人去后,陈奎四仰八叉坐下,看向军师:“天清,上一个敢骂我的人还是你,这人我说什么也得弄来,让你们切磋切磋骂人的功力。”
男子淡然一笑,姿态舒然文雅,漆黑面具覆盖面容,然而眸光溢彩,玉齿朱唇,可见美男踪影。
“将军旧事重提,天清惶然。”
音色温润却不柔和,宛如萧然飒爽秋风拂面,掠过心湖,却倍感疏离清冷。
陈奎高声笑道:“天清是本将明镜,待到拿下沄城,我定要在左节使面前举荐你为行军司马,成就朔方霸业。”
天清笑过,走出营帐嘴角倏然垂下,唤来随行护卫低语几句,眸光冷厉。
金乌西沉,刘县令被麻袋包裹着送至昭华寺,郑绍命人泼冷水,掐人中,甚至叫来随军的大夫号脉,好容易将人弄醒。
裴炜萤打量他,发髻蓬乱,青衫官服肮脏污秽,腰臀颜色更深,渗入了血。
“你……”
他艰难举起手,指尖发抖,猝然鲜血淋漓从口中喷涌而出,红得刺眼,腥气弥散。
裴炜萤吓了一跳,脸色惨白,胸口一股郁结难疏的气在体内四窜,怔愣不知所措。
郑绍屏退众人,大夫探他鼻息,细细观察,回道:“是蚀心丸,多用于禁中,毒发时四肢无力,血液喷薄,只能任体内最后一滴血流尽,无药可救。”
郑绍讶然,“居然有如此歹毒阴险的药。”
他回过神来,想起身侧的裴炜萤,却只看见她纤弱的背影,大概是见不得血腥,回房中休息了。
郑绍安排人手清洗血污,清水冲刷,红流奔向绿丛,无声无息进入梦境,浓烈血腥融入沉水之香,化作重重枷锁笼罩在芙蓉帐外。
“崔驸马死了,公主节哀。”
她卸下凤尾花冠,眼神空洞看向镜中的新娘,嘴唇似抹了一层新鲜的血,腥气令人作呕。
她腹内翻滚,强忍道:“怎么死的?”
“蚀心丸,他们说满地都是血,公主别去看,要做噩梦的。”
噩梦……她恍然看见房门敞开,白衣男子浑身凌乱的血污,但面目模糊不清,宽大的手掌鲜血流淌,持着利刃径直向她走来。
她脚掌钉住,猛掐手心提醒自己一切都是梦,疼痛与恐惧交错密布,是越挣扎越难以挣脱的网。
徐从绎踏着月色而来,外衣来不及脱下,累得直奔床榻,正欲合眼,惊觉身侧的裴炜萤瑟瑟抖动,手不由攀上她的肩膀,揽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