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敏之脑中闪过一丝疑惑。原来他一直住在风若廷住过的后院,自己却始终不曾得知。
见敏之走来,鬼仆依然低头未动。敏之走近一看,才见他闭着眼靠树假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自讨了没趣,敏之转身正要离开,只听见身后那人道,“公子一心向谁?”
敏之脚下一顿,转头看向那眼眸未睁的男子道,“为何有此一问?”
“公子或许身在局中不自知,”
鬼仆缓缓开口,冷静的口吻下隐藏着微不可闻的低沉,“很多时候,靠得越近,便会越危险。”
敏之微微讶异,想着他既是皇后派来之人,断不会冒着忤逆之罪来警告自己,可听他最后那句,分明又是在暗示着什么。
“多谢你的忠告,”
敏之客气地朝他拱手道,“我自然知道自己想什么,要做什么。只是,”
见鬼仆始终不曾睁眼,敏之看着他的眼神里有着一丝嘲弄,“越危险,得到的才最珍贵,不是吗?”
说完,也不等鬼仆回答,敏之转身离去。
脚步声越渐远去,鬼仆轻抬眼睑,一抹阴沉自眸底深处一闪而过。
日光下,那倚树而靠的身影朦胧屹立不动,随风飘拂的长发更添几分诡魅的气味。
56杨氏离世
此后接连几天,敏之都未曾瞧见连衣回来,派了人在长安寻了一遍,也无他的下落,敏之不禁猜想他是不是因行事败露而畏罪潜逃了?
敏之以身体抱病为由多日不曾早朝,避免着和薛御郎、狄仁杰的正面接触。
而这几日上官婉儿留宿水漓香榭,每晚从噩梦中惊醒时,敏之都会不厌其烦地抱着她哄她入睡,久而久之,上官婉儿虽是口中不说,但一见到敏之来时心底却是极为高兴。
这日正午刚过,敏之正在园子里让上官婉儿读些诗书,只见下人来报说是荣国夫人去了,敏之心下大乱,忙送婉儿回了房间后急忙忙赶去太尉府。
马车一路摇晃前行,敏之坐在车里手握成拳,心扉紊乱,想到杨氏对自己素来照顾有加,如今她离去自己却连最后一面也不曾见上。
等人到太尉府时,只见大门口白绸高悬,还未进门,哀恸的哭声已传入耳中。敏之挽袍走了进去,在荣国夫人所住的屋外跪地磕头后,又进到屋里磕了三个响头,才被侍从搀扶起身,人刚走近床头,眼眶已红了一半。
站在软榻旁看着那已被素缟遮上的身体,敏之只觉鼻间有一股剧烈的酸意,一直冲上脑门,刺激着他的眼泪往外涌着。
“大公子,”
几位守在一旁低声哭泣的侍女见敏之这般模样,心有不忍,纷纷上前劝慰道,“老夫人走得安详,大公子莫太悲伤,老夫人这是……”
话未说完,自己已泣不成声,但又不想敏之过度伤心,仍坚持着说完,“老夫人这是脱离人世之苦,去往极乐世界了。”
敏之微微点头,心中虽明白荣国夫人年事已高,辞世是迟早的事,然则这一日真到来时,敏之却觉心中万分难受。
呆呆站在榻前许久,直到天后娘娘从宫中传下懿旨,敏之这才回神去到前厅接旨。
得知荣国夫人逝世,天后下旨命敏之三日不必早朝,并拨款命其为荣国夫人塑造佛像,朝中二品以下大臣尽往太尉府凭吊。
敏之领了旨意后,正暗愁这造佛像一事毕竟不是自己所长,心底苦无办法之际,听闻荣国夫人逝世而赶来的风若廷上前道,“公子,若是为难,不如交由属下去办如何?”
敏之虽知此事不好假手他人,但自己确又不懂,犹豫片刻后点头道,“大体由我过目,细节你来操办,如何?”
风若廷忙俯身回礼道,“是。”
荣国夫人辞世的消息传遍整个朝野,以许敬宗为首的大臣络绎不绝来到太尉府凭吊,敏之和武承嗣同为武氏一族后裔,为荣国夫人扬幡戴孝。
两日后,敏之正在厅中接见前来哀悼的大臣,只听见门口传来一声高呼,“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大惊,忙跪地叩拜。李弘一身素袍从门外走进,上前扶起敏之,面容温和道,“敏之不必多礼,今老夫人魂归泉里,此生缘尽,祥慈春晖铭记在心,万不可因悲恸而伤了身子。”
“是。”
敏之掬身作揖,却被李弘扶住。
上前对荣国夫人的灵柩行了一礼后,李弘又对武承嗣说了些劝解的话,这才拉着敏之走到庭外,微蹙眉头道,“敏之,多日不见,你消瘦了。”
敏之低头浅笑,掩藏住眼底那晦暗而落寞的光,“必是太子殿下心中有这想法,所以才瞧着越发消瘦了。其实敏之并未有所变化。”
李弘抿唇轻笑,手指抚过他的额头,顺势下滑经过脸庞,挑起他的下颚使他目光与自己交融,“我日夜记挂与你,又怎会瞧不出你有一丝的变化?”
敏之闻言心一震。想到近日来眼瞧着亲人朋友从自己生命陆续离开,明知结果却又毫无办法改变,心中万分痛苦。此刻听完太子一言,冷不防触动心弦,敏之眸子一黯,等他反应回神时,自己已紧握住李弘的手,轻声恳求,“李弘,你答应我别死,无论如何保住一命。”
敏之的动作让李弘吃了一惊,他迟疑了一会儿,缓缓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弯唇笑道,“敏之,世上之人,又有哪一个何其想死?今兮何兮,不似人间。来兮盼兮,千里婵娟。若能与敏之执手偕老,这太子之位让贤又何妨?”
敏之握着李弘的手一紧,虽未再说话,然而眼底深处却有着昭然的痛楚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