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只是問了一句電影而已。
於是他帶著心煩意亂的思緒草草睡下,半夜因電影裡那些忘卻已久的夢魘驚起的時候,發現秦奐在他身邊。
他像個真正的伴侶那樣——是的,伴侶,而非一夜縱歡的金絲雀或者情人——在發覺愛人困於糟糕的噩夢時,含糊地親吻他的額頭,意識朦朧地告訴他,不要怕。
寧策很難描述清楚當時的感受,現在回想起來,大腦還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這事說出來其實很離譜。
在影視圈子裡呼風喚雨的寧大導,頭一次心生退意做了縮頭王八,天不亮就逃出了那一間狹小的酒店套房,活像身後有什麼洪水猛獸在追趕——等到理智回籠,寧策都想搖醒當時鬼魂上身的自己:這是在做什麼?
圈子裡再往前數十年,有金主叫自己包的小情兒嚇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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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懊惱又莫名的情緒一直延續到岑景池坐上車。
他們倆早就熟過了見面需要寒暄的程度,接上機之後也是各做各的,互不搭理。
寧策原本在看著窗外想事情,某一刻一抬頭,就對上了後視鏡里岑影帝一副打量珍稀動物的古怪目光。
寧導蹙起眉頭:「……你在幹嘛?」
岑景池嘖了一聲:「我在看鐵樹開花。」
寧策一陣莫名:「你拍戲拍昏頭了?」
「謝謝關心,暫時沒有。」
岑景池換了個姿勢。商務別克的副駕駛窄,他身高腿長一個大男人,縮著不太舒服,乾脆調低了靠椅,半靠著坐墊,姿態放鬆。
「上個月我在錢導組裡拍戲的時候,聽到個有意思的傳聞,給你講講?」
寧策:「……我沒興。」
「好的。」岑景池裝作沒聽見,講,「聽說圈子裡有個潔身自好,一點兒緋聞沒沾過的大人物,前陣子不知道迷了什麼心竅,包了個小明星玩。」
「圈子裡的事嘛,你也知道,都那個樣,你情我願睡一段就算結了,頂多時間長短的問題。」
「結果後來你猜怎麼著?被包養的倒沒怎麼樣,給錢給資源的那位先栽了徹底,賠了家財不說,人都給賠上了。」
他頓了頓,感慨似的搖頭:「嘖,看看這副鬼迷心竅的樣子,是你包的人家還是人家包的你啊,寧導?」
寧策:「……」
寧策只覺得太陽穴突突開始跳,直覺來機場接人大概是他人生中一次重大的失誤。
「你看上去挺有精神。」他冷冷道,「要不然明天早上就上戲?」
「別啊。」岑景池笑了聲,看上去倒不是很緊張,「我那頭殺青宴都沒趕得及吃,連夜過來趕你的場子,有點良心啊資本家。」
「那就少說點鬼話。」
寧策半闔上眼,拿手背擋著窗外的光,懶得再看他。
他昨晚睡得遲醒得早,有點缺覺。
「凌奕的戲份拍得差不多,你是現在把他打包郵寄回B市,還是在這看著他都隨便你——叫他沒事少和秦奐湊一塊。」
「喔。」岑景池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叫秦奐。有照片嗎,讓我看看?」
寧策:「……」
頂著寧大導下一秒就能讓他原地下車的兇惡眼神,勇於在虎口拔毛的影帝先生頓了頓,懶洋洋地笑了一下:「不過這可不能怪凌奕,那小屁孩懂什麼。時琛上次在群里說的,他說你套路小孩,叫他擬了那麼長一份工作室簽約合同,結果根本沒打算讓人家簽。」
說完,長長地停頓兩秒,語氣帶了幾分揶揄:「本人有幸拜讀了一下那份合同的掃描文件,稍微有點傷心。」
「我從入圈開始給你打了這麼多年的工,待遇居然比一個剛出道的小藝人好不了多少——實在不知道是最近年老色衰,咖位在往下掉,還是老闆色令智昏,砸錢也要捧出個妲己來了。」
寧策:「……」
寧策深深地吐出口濁氣。
「我改主意了。」他說。
岑景池:「嗯哼?」
「我只在m市租了兩個月的場子,還有內景要回去拍。」寧策拿出手機,平靜地調出計算器,開始當著他的面按,「你說你軋戲辛苦,可以,多休息兩天吧,往後延誤的時間都扣在片酬里——噢,還有凌奕這兩天的食宿費撫養費,我回頭讓人給你寄個單子。」
「我看錢導給你開的片酬一般,哦,可以理解,文藝片嘛。在我這少賺一點也沒問題吧?畢竟你老婆掙得挺多,可以他養你。」
岑景池:「……」
岑景池把他手機抽走了,表情真摯:「你家小孩需要一對一表演課教學嗎,本人可以免費提供服務,你看怎麼樣?」
「滾蛋。」寧策很冷漠,「你不是我調教出來的?少在這霍霍我的人。」
「那還是不太一樣吧。」岑景池轉著手機,混不吝地笑,「哪有師生真能做成情人——他要是拿你當老婆,肯定不願意事事都讓你把控著,男人都那點德行。」
寧策剛打算嗤之以鼻,心底某一處忽然突兀地掠過了一點印象。
——除卻在床上的那檔子事之外,秦奐好像確實從來沒做過逾越他學生身份的事。
或者說,與其是他不想做,倒不如說,是寧策本人在最開始就劃定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線。
在這場關係里,他是上位者,是主導方,是不可撼動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