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演的片段是隨機的,進去之後,會有工作人員給詞,您聽他們安排就行了。」
秦奐微微頷:「好的,麻煩你了。」
這裡的氛圍和當初寧策選角的時候一樣,有一種如出一轍的緊繃感。所有他經過的演員都低著頭,緊張地看著臨時列印的台本或手機,偶爾有人交談也是壓低了嗓音,不敢出大氣。
大多數來試戲的面孔都很陌生,大概是圈子裡名不見經傳的小演員。秦奐掃過他們,就像掃視幾個月前的自己,心底頗有幾分複雜的情緒。
「這次來的人已經算少了,基本都是打過招呼的。」工作人員搖頭道,「給組裡投簡歷的人更多,很多我們都沒看。」
秦奐沉默了一瞬。
他能理解劇組的做法,這個圈子本身就沒有公平可言,趙屏已經是其中比較少見的,更看重演員本身能力的導演了,就算如此,他也需要遵守大環境下的規則。
正說著話,電梯間忽然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動靜,像是有什麼人從高層下來。
靠近門口坐了幾個寰宇的藝人,見到這架勢簡直像老鼠見了貓,忙站起來,規規矩矩地喊人:
「簡哥。」
「簡哥好。」
「簡哥怎麼來了。」
此時排演室里上一個演員還沒有結束,秦奐等在門口,視線正好撞上了從電梯間走出來的人。
借著走廊明亮的光線,他看清了對方的臉,略微有點訝異地挑了下眉。
那是一張攻擊性十足的艷麗面孔,五官稠麗到甚至有些輕佻,過肩的長髮隨性披散著,很容易叫旁人在乍見之下模糊他的性別。
對方笑著應了其他藝人的招呼,經過秦奐時,眼神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帶著幾分探究與興味。
這樣一張臉實在與娛樂圈太契合了,秦奐也就先入為主地以為,這可能是寰宇某個出名的藝人。
就在他企圖把這張臉和記憶里明星的名字對號入座時,旁邊的工作人員先迎了上去:「簡總,您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秦奐怔了一下。
被稱作簡總的青年臉上掛著溫煦的笑容,道:「這兩天正好在s市出差,聽說趙老師的片要選角了,就替承則過來看看。」
頓了頓,又笑說:「趙老師不介意我打擾吧、」
工作人員連忙擺手說「不介意」,又叫了個人去裡面傳話,沒多久就有副導出來,客氣地請他去裡面坐。
「簡總來的正好,趙導說,下一場就試男一的戲,何老師過會兒也會來。您來幫著看一看。」
「你們安排就好,不用顧及我。」青年笑道,「趙老師的水平我是相信的,就當我是來觀摩學習的吧。」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隨後一起進了排演室。
—
這段小插曲過後不久,就有工作人員出來,遞給秦奐要試的選段台詞。
秦奐大致掃了一眼,並不意外趙屏會讓他演這一段。
他大概地背了背,心底有了數,就收起了紙條。
房間裡前一個演員很快結束了試戲,他走進排演室,正好與坐在評審席中間的趙屏打了個照面。
對方沉著臉色,好像前面演員的表現並不能讓他滿意,一直在與副導低聲討論什麼。
先前進來的簡總就坐在趙屏旁邊,旁人都緊張地在紙上寫寫畫畫,就他一人輕鬆地往後靠坐在椅子上,抱著手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的人。
這一幕實在是有幾分熟悉,在不久以前,他也曾站在同樣的位置,底下坐著寧策和他的團隊。
如今雖然環境變了,但從劇本到導演,他老師的影子無處不在。
秦奐說不出心底是個什麼滋味,只覺得命運輪迴確實有它的道理。從前寧策教過他的東西,卻在他另一部作品中派上了用場,不知道對方得知會作何感想。
趙屏不喜歡搞那些虛的自我介紹,看秦奐站定,直截了當道:「準備好了就直接演吧。」
秦奐對他的風格已經有所了解,平靜地應了聲,將情緒沉浸到了角色中。
—
《錦堂春》這個故事,乍一看和《危樓》完全是兩個風格,一點兒邊不沾,其實往深里讀,又能發現裡層相似的內核,那就是時代與個人造就的悲劇。
寧策很擅長寫人物,他筆下的角色往往處於黑與白的邊緣,充斥著矛盾和複雜的割裂感,就好像一個瘋子誤入了正常人的社會(可是誰來定義正常,誰來定義瘋子?),滿心困惑和彷徨。
他們或許會痛苦、困宥與掙扎,甚至為之付出青春和性命,但這些鬥爭對於社會來說,就像往海洋里投入一顆石子,輕輕地「咚」一聲,等波紋散去,就什麼都沒有了。
等到書頁合上,或者電影謝幕,旁觀者才會恍然驚覺——
哦,原來我看完了某人的一生。
《錦堂春》就是典型的這樣一個故事。
主人公程鳳春長於海城最混亂貧瘠的下城區,父親是輸光了家財,賣妻棄子的賭徒,母親則為求生計,做了街頭待價而沽的流鶯。
因為家裡的糧食無以為繼,他七歲時被賣到了梨園崔家班,起初在班裡做些端茶送水的雜活,後來在機緣巧合下,被眼光毒辣的班主相中,從此開始拜師學藝。
程鳳春天生就是塊唱戲的料子,十四歲初次登台就得了多同行一倍的賞金,十七歲給某位京里來的貴人唱了一出《五花洞》,引得貴客豪擲千金,由此聲名鵲起,每每登台唱戲,滿場座無虛席,多少銀錢都難求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