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著古格王的回宫,冬宫仿佛解冻似的,由原来的沉肃荒冷变得生气盎然。不过只要略加留心,就能察觉到在盎然生机的背後蕴含的不是轻快愉悦,而是紧绷的凝滞,空气中到处弥漫著吞噬心神的黑暗因子和淡淡的血腥味。
“银猊,求你走慢点好不好?”
廊道有些昏暗的拐角处突兀地传来可怜的祈求声。几道身影被灯光映照在廊壁上,拉出抖动的阴暗长影。
罗朱哭丧著被赭红色面脂均匀涂染了一层的小脸,右手拉著格桑卓玛,左手扶著後腰,身子躬成一团虾米,一步三摇,走路的模样和速度比之八十岁的驼背老太太还不如。不能怪她丧失形象啊,经过一夜休整,腰背的瘀伤固然好了些,但只要步子稍微跨大点,腰背稍微挺直点,就疼得钻心。尼玛的碰上禽兽王的脚就够霉催了,还要被他像足球一样大力开出去,这後果怎是一个惨字所能概括的。
整整一个晚上,她几乎是侧躺在银猊又软又暖的肚子上睡的,不然今天能不能爬起来都成问题。早上的活计全压在了卓玛身上,她连搭把手都痛苦万分,只能趴在一边苟延残喘。可这银猊却半点也不考虑她的身体状况,一等格桑卓玛为它清理完毕後,连牛肉也顾不上啃,就急吼吼地往禽兽王的寝宫跑。
它跑去见禽兽王也就算了,为毛偏偏还要强迫她跟著一起去?!
她只是个獒奴,没资格也没必要觐见禽兽王吧?何况,以往恐怖的记忆、踢在背上的剧痛、濒死的绝望、昨夜女人的惨叫,无一不在提醒她禽兽王的恐怖,她又怎麽敢自寻死路地主动往禽兽跟前凑?腰背上的疼痛好像越来越厉害,迈出的步子也越来越缓慢,甚至出现走一步退两小步的可笑情况。
“银……银猊,我身受重伤,能不能……不去?”
她也不管前面的野兽是否能够听懂,在後面小声嗫嚅道。
银猊顿下脚步,转头看了看罗朱分外可笑的走路姿势和满脸的畏惧退缩,暗蓝三角吊眼里闪烁出讥诮的戏谑光芒,冲她嘲弄地低呜一声,遂调头不再理会,只是脚步放慢了许多。
罗朱面色一僵,随即怒了,尼玛的竟然又被头畜牲嘲笑了!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陡来的愤慨瞬间压下了畏惧和疼痛,她拔脚就要冲上去拳打脚踢一番。欲动的身体却被格桑卓玛紧紧拉住。
“卓玛,放开我,我要教训那只贱狗!”
她挣扎著,努力想挣脱束缚,飞腿将那头嚣张得瞧不起人的畜牲踢飞。
“不放。”
格桑卓玛翻翻白眼,干脆地拒绝,“要教训也得等你腰背上的伤好上大半才行,不然稍不注意就会伤上加伤,不瘫痪也瘫痪了。”
“卓玛,你个乌鸦嘴,分明和银猊是一路货色。”
罗朱怒道。
“罗朱阿姐,你一个伸不直腰的人,爪牙有银猊的利吗?四肢力气有银猊的大吗?我拉住你也是不想你输得太难看。”
格桑卓玛无视她的怒气,苦口婆心地劝告道。
“你──”
罗朱瞪眼气结。狠狠磨动後槽牙,扶在腰背上的手泄愤地大力一锤。蓦地,一声尖叫遍传廊道,小脸的清秀线条破坏殆尽,纤细的身体从格桑卓玛手中弹跳射出。
“闭嘴!”
两名英武剽悍的侍卫冷肃呵斥响起,“王宫之中,大声喧哗者,死。”
砰,四根长矛一起交叉,将罗朱嗓子里余音未尽的痛叫悍然截断,原来在祈求说闹中他们已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古格王寝宫外。她低眼看看距咽喉三寸的四根矛尖,张张嘴,无声;再张张嘴,还是无声,喉头肌肉已背叛主人,彻底屈服在锋利的矛尖下。
一颗冷汗毫无预警地从额际滑落,她转转滞涩的眼珠,讨好地看著四个充满了血腥杀气的冷肃侍卫,因疼痛变得扭曲的五官挂上谄媚卑微的笑,慌乱地摆手摇头後,立刻规规矩矩地跪趴在门外。被挡了好,被挡了好啊!哪怕饱受惊吓地被矛尖威胁了也物有所值。
“我们不进,不进。”
格桑卓玛连忙在一旁卖力地点头附和,一刻也不耽搁地紧随罗朱规规矩矩地垂首并排跪在门外。
四名侍卫突然想起烈队正的吩咐,居高临下地冷冷扫视她们一眼,又看看已经迈进门内一步的银猊,确定身份後便迅速将长矛收起站回原位。其中一个侍卫平板地吐出:“你们随银猊进去,切忌大声嚷闹。”
“不,不,我们身份卑贱,在……在外面等候银猊就行了。”
罗朱定神後,终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急忙伏地婉拒。开玩笑,昨天不过是靠了靠禽兽王的脚,就被踢成满背瘀伤。要是认不清尊卑闯了他的寝宫,那还不得被活活剥皮。
银猊转头看她们一眼,不悦地低嗥一声,嘲讽的蓝眼中充斥著凶戾的冷光,咧开的唇露出上下两排锋利尖锐的牙齿。
罗朱和格桑卓玛齐齐一个哆嗦,虽畏惧野兽反复无常的本性,却咬牙硬撑著没有挪动一步。
银猊见她们还是跪著不动,有些烦躁地龇牙狺狺低吼,绕著她们来回打转圈,用头轮流拱著两人的後背,催促她们进去。
格桑卓玛差点被银猊拱翻,急忙以手撑地稳住身形。在抬眼瞥到银猊愈加阴冷毒辣的眼神时,原本坚定的立场突地出现了裂缝,期期艾艾地问道:“罗朱阿姐……我们……我们真不进去?”
罗朱膝盖跪地,上肢半趴在地,用以缓解腰部疼痛。闻听默然片刻後,坚决地摇头:“我不进去。”
对踏进这个寝宫,揭开那道羊绒帘子探寻内部格局,她早已失去了几天前的好奇,转而生出拼命逃跑的强烈恐惧。好像一旦进入,就会跌下深渊,万劫不复;好像一旦进入,就会被里面的禽兽撕成碎片,吃得连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