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继澜想,那真是他人生颇为“有价值”
的一课,他终于领会了北京话根本不是普通话,北京土著根本不屑于说普通话,他们从来乐于操着灌满了儿化音的,语序自由混乱,用词诡异,隐语颇多,象声词必不可少,还习惯性吞字,说起来又黏糊又脆生的北京土语。
这语言他从没如此大规模的被迫接受过……他想那一定是自己有生以来说话最少的时期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是太讨厌京片子了,太讨厌北京人了,太讨厌北京城了……那么多那么繁复那么无孔不入的翘舌音,这是什么鬼地方,这是什么鬼方言,这些人的舌头究竟是不是人舌头?
那段又气又烦又心乱如麻到觉得可笑的时间里,第一个接触他,打破了他的沉闷的人,就是燕然。
带着那股子霸道劲儿,说着那死不悔改的语速特快的土话,晃荡着一米八六的大高个儿,黑乎乎的脸上挂着傻乎乎的格外灿烂又格外抹不掉痞气的笑,他接近了苏继澜,接近了,靠近了,撞进了他的视线。
该说是对方太主动,还是自己根本无法忽视掉那个色彩过于强烈的存在?
“哎你姓苏哈?”
旁边的家伙托着下巴看着他。
“嗯。”
十六岁半的,脸上带着痘儿和雀斑的苏继澜点了点头。
“你是苏州人?”
“嗯。”
“苏州、哪儿啊?”
“……苏州……在江苏省……”
突然觉得自己在这家伙面前理解能力都变凌乱了,苏继澜轻轻皱眉,揣测着对方的意思含糊的回答。
“不是不是,我是问你,苏州具体什么地儿,哦对了,苏州哪个区,我是这意思。”
“哦,平江区。”
“平江算市中心吧。”
“就算是吧……你知道平江?”
“不知道。”
大大咧咧的咧着嘴笑了,燕然摇头,而后朝苏继澜抬了抬下巴,“我看你挺洋气的,肯定是市里头的人。”
没有夸张,那时候,被说是“洋气”
的“市里头的人”
,脸红了。
“哎对了,苏州是古城哈,那谁来着……夫差?你们俩算老乡了吧。”
“啊……差不多吧。”
苏继澜已经忍不住想笑了,老乡?这是什么定义?这是什么奇怪的提问方式?
“那夫差墓到底找着了没有?”
更突然更奇怪的问题来了,“我头两天看电视瞅见说夫差墓的事儿来着,没看全,到底找着没有啊?”
“这……说法不一,缺乏定论,毕竟是两千多年前的了……”
觉得自己只有招架之功的苏继澜带着茫然,试图用最完善的方式回答,可他还没说完,对方就已经做了个“精辟”
的总结。
“哦,就是说还没找着。”
燕然点头,表情挺深沉,“嗯,也是,两千多年了,哪儿那么好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