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琰走进院内时,只觉衣鬓缤纷,香环佩玉,一片嫣红翠绿,端的让人眼花缭乱。
他尚未细看,便迎来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
“你来这里做什么!那奶妈子死了,也不收拾收拾你,弄得这寒酸样子,过来丢什么人!也不想想,你哪里配人搭理!”
正是坐在贾母下下方的邢夫人。
邢夫人是贾赦的填房,丈夫不喜,娘家破落,她自身又贪婪嘴笨,认不清形势,也不会说话,因此地位很是尴尬。
贾母倒罢了,妯娌王夫人也成天压在她头上,贾琏也不把她当回事,儿媳妇王熙凤对她更是没啥尊重,她也只能在贾琰身上找找当家夫人的威严。因此每每见了贾琰都要呵斥一顿。
今天贾母又替王夫人的侄女过寿,别人说说笑笑,她却没人搭理,又不好走,闷了半晌,正巧贾琰过来,一腔怒火就直冲他而来。
贾琰就跟没听见似的,神色如常的先拜贾母,又转身给邢夫人王夫人见礼。
宝钗素日没与贾琰见过几次,遇见了,也不过点头问好,不曾注意,如今仔细一看,见他模样温和,不卑不亢,倒有了几分好感,连忙起身迎上来,笑道:
“好兄弟,你来我们欢喜的很,只是你怪会躲清静,平常总不见你,今日逮着了,定要罚上一罚。”
“不用宝姐姐说,我先自罚。”
说罢也不坐,自取了桌边的酒杯倒了满满,仰头一气而灌,喝完将酒杯翻转,笑言:“宝姐姐看我诚意可够?”
又作一揖,祝贺道:“此日君生花亦好,愿来年有幸月长圆。”
贾琰着深蓝荣纹宽身窄的箭袖,用茄色五绞淡金柳束了腰,仅将一拢发髻盘起,用一木白透磐钗固定,整个人显得既干净又利索。
众人见他面貌清秀,言语大方,笑容爽朗,身姿如柏如松,兼之动作舒缓,不见丝毫扭捏,心里也奇了一奇。
贾母看了看,也招他上来,打量了一番,见他通身上下只腰间一个半旧的荷包,佩玉香囊一概都无,便不大喜欢:“你这般年纪打扮的如此素净可不像话。”
让鸳鸯去取了镶金螭形蝉玉带钩与他挂上。
王熙凤在旁拍手笑道:“往日都说琰儿是个呆的,依我看最是聪明伶俐不过,不言不语就哄得了老太太的宝贝,改明我也这么穿,哪怕只得个糊窗的纸花,也算老太太疼我!”
“我不过是赶着吃酒,来的匆忙,遂穿的简单了些,哪里值得嫂子这么打趣我!”
贾琰笑着回了一句,方朝贾母正色道:“祖母,孙儿此次前来,是有事想讨您的主意,我六岁入学,此间已八个年头,今年想下场一试,方不负皇天厚土沐上深恩。”
这也正是贾琰这次来的目的,科举考试需要族帖,由族长出示,作用约等于身份证,贾家现在的族长是贾珍,贾母是荣国府的最高管理者,怎么着也得向上禀报一声。
贾母点头应道:“你有这个心自是好的,只是不知塾长怎么说?”
“先生也是同意了的。”
“好,好,”
贾母不甚在意,只扭头朝王熙凤啐了一口,笑道:“你可瞅见了,我这蝉玉带钩可没白赏,你想讨赏,可得想想自己有些什么本事。”
玩笑两句,说族帖的事简单,让贾琏领着他往东府走一趟便可,便让他下去了。
离下场不过半月,贾琰这些天日日苦读,倒是辜负了这好韶光,此间出来,但见满目繁花似锦,处处软语娇声,天真烂漫,心神一松,就坐了下来,打算歇息半日。
这次宴请不过在贾母上房排了几席酒席,并无一个外客,只有薛姨妈,宝钗,余者皆是自己人。
宝钗身边又坐着一少女,娇憨可爱,爽朗随性,贾琰不曾见过,想了想,应该是史家的小姐史湘云。
贾母邢夫人王夫人坐在上排,王熙凤随侍在旁,三春自成一桌,宝钗薛姨妈史湘云一桌,贾环自己一桌,想了想,贾琰顺步就坐在了贾环旁边。
贾环正自己捏着衣角闷闷不乐,不提防身边坐了个人,便吓一跳。
“你怎么不解了?”
贾琰指了指桌上的九连环。
“我解不开,连莺儿都笑话我笨,说这个是宝玉早几年都不玩了的,我自是比不了他,还有什么意思。”
他不过十岁稚龄,说起话来一团孩子气,脸颊鼓得老高,这一番赌气的话,只逗得贾琰发笑。
“你解了几个?我看看。”
贾琰拿起九连环看了看,真心实意的夸赞,“就剩下三个了,环儿真厉害。”
他拿在手上研究了一会,可以先不解开第七环,而采取飞跃的方式解开第八环,从前端绕开就行了,剩下的两个自上而下的解就行。
贾环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他厉害,他不好意思道:“琰哥儿你更厉害。”
“因为我比你大啊,”
贾琰跟他闲聊,“你方才为什么不开心?”
原来探春给宝玉绣了荷包,却没给他做,小孩子吃醋了。
贾琰随意安慰他:“三姐姐绣荷包也很累吧,况且亲不间疏,先不僭后,你是她亲弟弟,更该体谅她些,她闲下来一定会给你做的。”
“才不会!”
贾环道:“彩云告诉我,三姐姐说她只认太太老爷,其他一概不论,我和姨娘都是阴微鄙贱的见识。”
又把九连环一扔,怒道,“我才不稀罕。”
一会儿又难过起来,口内嘟囔:“我想跟她好,我去找她,她是我的亲姐姐,可她却只躲我,骂我,姨娘知道我去找她,也骂我···”
贾琰心内叹息,明明都是孩子,却是天差地别的待遇,随便谁都能骂两句下流坯子,这封建制度真是害死人,亲姐姐的行为更是让贾环感受到亲情的淡漠,这种环境下成长,恐怕换谁都要心理失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