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此乃人生一大快事。
报恩的念头就像一朵火苗,让林永年心里热乎乎的。可是,一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他的心立刻就凉了。
他是个“已经死了”
的人,有家难回,甚至写一封家书报平安都不行,只能继续浪迹江湖。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自己活下去,至于报恩,那只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他深深叹了口气,尽量不去想那些让人沮丧的事情,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找工作上。
现在他养好了身体,口袋里还有点钱,至少可以支撑半个月,心里踏实多了。另外,他也变得更现实了,不再拘泥于所谓体面的工作。
在日寇的铁蹄下,学校关的关停的停,根本不需要教师。市面同样一片萧条,大批商店歇业,想当伙计也很难。他只好降低标准,把自己放入苦力的队伍,不管什么活儿,只要能糊口就行。
转眼半个月就快过去了,东奔西跑一无所获。城里到处都是难民,每天都有人横尸街头。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他开始担忧,要是再找不到活儿干,就将重新陷入绝境。
这天又白跑了一上午,肚子饿得咕咕叫。他走进一家小店坐下,要了一碗阳春面,边吃边愁。
就在这时,邻桌两个人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二人听起来一个是船老大,另一个是他儿子。他们的船接了一单生意,马上要去拉货,可是船上的机师病了,急需找一名机师。
林永年心里一动,机会来了!他虽然是搞化学的,但对机械一直很感兴趣,他修理过工厂的机器,也修理过自己那辆奥斯汀小汽车,不敢说技术有多好,到船上作机师应该可以胜任。
那父子俩正为机师的事伤脑筋,听林永年毛遂自荐,儿子很高兴,他爹却皱起了眉头,朝林永年上下左右看了又看。
林永年明白他的心思,微笑着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外国铜匠。”
那时有不少宁波人在上海的工厂里做车、钳、刨等技工,统称为外国铜匠,牌子响当当。
船老大点点头,与林永年互通了姓名。他名叫宋贵来,有一条机帆船,专门在沿海跑运输。
林永年跟着宋家父子来到码头,上了他们的船。那艘船已经很旧了,但看上去还算结实。
宋贵来对林永年说:“等采购的人一回来就要开船了,你去检查一下马达,看有没有问题。”
林永年听得出来,宋贵来对他仍有怀疑,想要掂掂他的斤两。
他到下面机舱里看了看,那是一台英国产的柴油机,虽然老旧,但保养得还可以。他把机器动起来,拿螺丝刀当传声筒,听机器运转的声音,做出一副很内行很专业的样子,让宋贵来放心。
不久,出去购买生活必需品的船员回来了。宋贵来吩咐开船。随着引擎轰鸣,机帆船离开了码头。
这次航行的目的地是邻近上海的金山湾,船上满载大米。
由于日本鬼子对粮食严格管控,造成上海地区粮食紧缺,价格飞涨,这船大米运过去能赚不少钱。老天爷也很帮忙,海上风平浪静。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穹上,清冷的月光在水面上微微闪烁。
林永年心里有点激动。虽然金山湾离上海还很远,但一种回家的感觉还是油然而生。他走进驾驶舱,跟掌舵的宋贵来攀谈:“老大,现在我们是沿海岸线开吧?”
宋贵来点点头,一只手把舵,用另一只手抽出一根烟塞进嘴里。
林永年划火柴替他点烟,接着问:“沿海有暗礁吗?夜里航行会不会有搁浅、触礁之类的危险?”
宋贵来嘿嘿一笑:“闭着眼睛都没事,这条路我已经跑了不知多少回了,尽管放心。”
他停了停又说:“让我担心的不是暗礁,而是海盗。”
“你说什么?这儿还有海盗?”
林永年颇为惊讶。
“不但有,还不止一股呢。”
宋贵来说:“要不是货主催得急,我才不会冒险跑夜路。”
林永年咂舌道:“这种事我还是头一回听说。”
“也难怪,你是上海来的嘛。”
宋贵来瞟着林永年:“对了老林,你不待在上海,跑到宁波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