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姨母喋喋不休,一贯能说会道的荆氏在这个妹妹面前竟也插不上话,好半天之后,终于寻了个气口,这才道:“她也不是无缘无故冲着你们发作,早上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这不是见了阿萱头戴那步摇,这才变脸的么!”
“我们又不是神仙,怎知那步摇的来历?”
荆姨母一听阿姐竟然为新妇辩解,当即就提高了音调,冷笑了一声又继续道:“再说了,那首饰上又没有刻着她的大名,她说是她的就是她的?我还说是我祖上传的呢!也就是我们阿萱心眼实,她阿兄打胜仗带回来的东西都舍得送你的新妇当见面礼,你们还不知好歹了!”
“阿妹!”
荆氏声音弱了三分,用息事宁人的语气劝道,“莫要与小辈一般见识,消消气吧。”
荆姨母却不肯罢休,语气愈发不饶人,“我有什么好气的?还不是替你着急!辛辛苦苦将人家的孩子拉扯大,好不容易娶了新妇,却是个不孝不悌的。你道她为何一早来的时候有说有笑?还不是在二郎面前装模作样!二郎一走她就忙不迭地露出真面目来。今日我就把丑话撂在前头,阿姐若是继续这样宽纵她,过不了几日,她就会训奴婢一般地训你了!”
荆氏的声音沉默下去,荆姨母得意道:“你得给她立规矩!阿姐,你不妨这样……”
荆姨母凑到荆氏耳畔,正眉飞色舞地附耳低语,传授给新妇立规矩的心法秘诀,忽听阿萱急切地叫了一声“表兄”
,慌忙朝着门口看过去,只见李勖迈着沉稳的步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荆姨母心一颤,立规矩的心法秘诀顿时烟消云散,赵化吉本是箕踞而坐,一见到李勖立即跪直了身子。
先前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冷凝了下去。
荆氏干巴巴地笑了笑,“二郎回的正好,你姨母带着阿萱和阿獠一家为你贺喜来了。”
李勖眸光扫过去,果然见阿萱的两个孩子和赵化吉的内人刁氏都来了,赵化吉见他目光淡淡地瞥过来,眼神闪烁两下,嘿嘿一乐。
今天上午,赵化吉本应出现在演武场,进行日常操练。他料定李勖新婚,新妇又美若天仙,必然会在军务上松弛几日,也就不好再约束旁人,因就未经准假,擅自逃了半日,没想到的是,李勖竟然和往常一样去了校场,回来却正将他抓个正着。
李勖的目光只是在赵化吉脸上停留了一瞬,之后便望向沉默是金的荆姨母,淡笑道:“让姨母受惊了!”
荆姨母松了一口气,笑道:“二郎这么说就生分了,你新妇到底是年轻,我这个做长辈的自是不会与她计较。”
李勖一笑,“内人的确年少,性子耿直,行事一派天真,缺少心计,还请长辈们多担待。”
荆姨母被他这句“缺少心计”
噎了噎,脸上的笑容顿时显得格外勉强。接着便听他又道:“不过,性子直也有直的好处,她是个心胸豁达、不拘小节之人,往后日子长了,姨母自然知晓。”
听到这句“心胸豁达”
,荆姨母面上勉强维持的笑容也挂不住了,脸色沉下来,淡淡道:“二郎这么说,倒像是我们小肚鸡肠、没事找事了。”
“表兄”
,阿萱自从李勖进屋便殷殷地望着他,此刻才开口道:“阿嫂的确是误会我了,我若是事先知晓,怎会如此行事?这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说着潸然泪下,起身盈盈走到李勖身前,拔下头上那鹿首步摇,连同一对明月珰一齐递过来,幽幽道:“既然阿嫂说这是陈郡谢氏之物,阿萱自问蒲柳之身,如何能配得上?如此便物归原主,还请表兄代为转交,只盼能消弭误会,令阿嫂放下心中芥蒂。”
说罢又用那双雾气朦胧的眸子望着李勖。
李勖不着痕迹地向旁挪了一步,淡淡道:“她自幼锦衣玉食,说句视金玉为粪土也不为过,在乎的岂是这些身外之物?你阿嫂也要我代她转告你,既然你喜欢这些,她便当做见面礼送与你,你留着戴就是。”
阿萱水光朦胧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紧接着就变了脸色,像是被人打了一个耳光,面上冷一阵热一阵地青红交加,很是令人不忍卒观。
李勖说罢再不看她一眼,而是看向荆氏,沉声道:“阿母,儿领兵在外,不愿后宅多生事端。还望阿母以家宅和睦为计,凡事多包涵。我军中还有事,先告辞了。”
李勖大步离去,赵化吉的屁股便像是生出了疖子,在竹簟上磨蹭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能坐住,告了一声便匆匆而去。
荆姨母气得脸色发白,攥着帕子的手骨节泛青,望着门外早已不见的人影,良久方才恨声道:“阿姐养的好一头白眼狼!如今他发达了,攀附上了权贵,就忘了你的养育之恩,更忘了咱们这一大家子是如何提拔他的!若是没有他姨父举荐,他如何能跟随赵都督,赚来如今这份前程!”
“你说什么呢?”
荆氏怪看了一眼妹妹,教四娘和赵氏抱着孩子出去,之后道:“这话说一次就罢了,往后可莫要再提。当初他姨父在世时,也不过是将二郎带到帐下当一个小卒,赵都督何尝正眼瞧过我们?如今二郎的前程可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教你说的好像是我们欠了你家多大的人情似的!”
荆姨母不料阿姐如此反应,一时愣怔过后,立即恼怒地站起身来,做出拂袖欲走的架势来。
荆氏气道:“你生气我也得说,若二郎的军功是你们赵都督赏的,我倒想问问,他老人家为何不赏给阿獠,那可是他的亲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