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官何尝不知他这鬼把戏,奈何他是赵勇之侄,又与主将沾亲,是以拿他没办法,只能他说如何记便如何记。
李勖对此早就心知肚明,帐下四部兵马,唯有赵化吉带的丁部松弛懈怠,部众屡屡犯禁、屡教不改。
这些人原都是赵化吉之父赵武的亲兵,赵武懦弱怯战,贻误战机,致使大军深陷敌围,自己也被长生道所杀。赵化吉倒是比他的先君勇武,可惜徒有斗狠之能,而无将兵之才,率领一众人马无头苍蝇似的乱窜,被叛军打得稀里哗啦。赵勇无奈之下,只得命这只队伍就近归李勖调遣。
这个命令不过是权宜之计,待到战事平定之后,赵武的人马还是要由赵化吉统领,而赵化吉与李勖依旧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然而,浙东大捷之后,李勖因骁勇善战横空出世,被封为建武将军,这是朝廷敕封的正儿八经的四品武官,而赵化吉这个“校尉”
充其量只是赵勇的私人属官,从名义上就矮了李勖一大截。
这还只是名,若论真本事,二者更是天差地别。
李勖原来不过是一个小小队主,手下只有百十来人,几年的仗下来,手下人马越打越多,如今已有五千之众;而赵化吉父子硬生生将三千多人打剩了一千,若非李勖施以援手,只怕这剩下的一千人也会凋落殆尽。
名实两败,是故,赵化吉归于李勖帐下已成定局。
可话虽如此,李勖想要的却并不是松散的乌合之众,而是一只凝心向力的坚锐之师。赵化吉虽不能成事,却可利用身份坏事,他不满李勖整顿军纪、操练人马,带头犯规,明里暗里不服管教,导致旧部兵士有样学样,有恃无恐。如此影响恶劣,已是非整治不可。
温衡今日递上卯册,便是暗示李勖该到了出手整治的时机。
谢候对赵家人自然没有好感,只是北府军如今的主子仍是赵勇,因此他也很好奇姐夫会如何处理此事。
说话之间,大雨瓢泼而至,滚珠一般敲打在窗上,前方江面已是惊涛翻墨,白浪跳珠。
李勖收回目光,合上卯册,淡淡道:“要变天了。”
长生道之乱既平,荆扬之争便已提上日程,只是不知是小郎君当先发难,还是何穆之先发制人了。
“将军说的不错”
,温衡将手中羽扇往卯册上轻轻一叩,“正因山雨欲来,身上这脓疮便不能再拖延,该给他上点药了。”
李勖却是摇头,眸光凛然,“来不及了,正因山雨欲来,这脓疮便不必再医,只等个合适的时机,将它连根挖掉便是。”
这话听得谢候一惊,正琢磨“挖掉”
二字的含义,温衡已笑着摇起了扇子,点头道:“衡亦早有此意,先前只怕将军顾念裙带之谊,养痈成患,既然将军已下定决心,那就最好不过了。只是此举必然激起丁部骚乱,赵都督早就对将军心怀戒备,届时定然借此发难,将军应早做准备。”
温衡所言亦是李勖心中所患,北府将士江湖习气甚重,多年征战,早就养成了一道杀、一道溃、一道抢、一道分的习惯,相互之间勾肩搭背,多以义兄、义弟相称,便是祖坤、褚恭二将亦与赵化吉是把子兄弟,如今这二人虽已服膺,但心里对赵勇这位旧主未必没有旧情。
赵氏、刁氏盘桓京口多年,相互结为姻亲,互为倚仗,李勖想要取赵勇而代之,着实还欠一把火。
若是能借赵化吉这捆柴引燃这把火,倒也不失为检验和凝聚人心的好时机。
李勖倒是不怕彻底得罪赵勇,如今多事之秋,战事频仍,只要有战,赵勇就离不得他。
“温先生所言甚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还要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温衡颔首,微笑着望向窗外,此刻仍是风雨大作,江上乱云缠绕、电闪雷鸣,一片混沌之中,他却仿佛看见了玉宇澄清后的万丈霞光。
谢候也望着外头的大雨出神,父亲教他想法留在姐夫军中,他到此刻方才有些明白父亲的用意。
乱世风云出英雄,世道不破不立,也许姐夫就是那天命之人,可他出身低微、根基尚浅,手下并无多少可用之人,一旦局势突变,他就算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倚重姻亲。
这场大雨来得迅疾,走得也利落,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外头已然艳阳高照,空气清新如洗。
风雨止息,醉香楼雅间隔壁的动静就显得格外清晰。
初时只是几个醉鬼粗着嗓门高声嚷叫,韶音正准备唤伙计去隔壁劝阻,可那嘈杂的交谈中却蓦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人名来,只听那伙人道:
“……李勖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砍柴的穷小子,也配与赵兄平起平坐了?”
“欸,今时不同往日,人家如今压了咱们一头,我就是有心照应弟兄们,也是无可奈何!”
“哼!不过是攀上了谢家就忘了都督恩义的鼠辈罢了,如今天下承平,兄弟们好不容易得了空,能够好好休整一番,他却非要建个校场,还要日日操练,还美其名曰什么’厉兵秣马’、什么’未雨绸缪’,去他娘的!老子就不去,他能奈我何!”
……
四娘气得小脸煞白,低声与韶音道,“赵化吉”
。
韶音方才就觉得其中一人的嗓音甚是熟悉,得四娘提醒,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赵化吉那硕大的下巴包裹着的猥琐笑容,不由一阵厌恶。
谈笑声中,隔壁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似乎是有人进去劝阻,教他们低声些,勿要惊扰了别的客人。
那喧嚷声果然低了下去,可不知怎地,忽然又爆发出一阵笑声,紧接着就传出了女子的带着哭腔的挣扎求饶之声和□□的调笑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