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难点么,就是曹家巷里居民收入低,家庭人口众多,原有居住面积小。三四代人,十几口二十几口都住在一起,一心指望拆迁改善生活条件,但是按拆迁赔偿标准,分不到多少房子或者钱,于是就挖空心思,起诉上吊,无所不为。哎,这些年我做拆迁,也算看尽了人间百态。”
冯渔顺摇了摇头。
吴浩问:“冯经理,当年你负责曹家巷拆迁,一共做了多久?拆迁了多少户,有多少人不肯搬?”
“一年多,当时是进行了一年多,没拆掉几户,连五分之一都不到。当年搬的那批人真是交了好运,当时北京啥房价啊,他们当时拆迁安置的都啥地段啊。当然,当时肯搬的,都是曹家巷里面经济条件相对比较好的人家,剩下的都是,如狼似虎……”
冯渔顺回首当年,心有余悸。
马英插嘴:“冯经理啊,当年搬出去的那些人,他们的房子,不是有些推倒了,有些就写了个拆字,搁在那了嘛。现在都成危房了,但是现在北京哪有房子不住人啊,后来就有收破烂的,捡垃圾得砸开锁进去住着,黄赌毒,什么人都有,小姐大白天的在里面接客。”
冯渔顺继续说:“我印象最深的一户人家,三代同堂。老两口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结婚了,都生了孩子,好像3个子女一共生了4个孩子,是不是?马主任?年龄从二十几岁到十几岁不等。全家12口人,里面还有大媳妇小姑娘,住在一个二十几平米的大平房里,自己家用木屑板隔成3间。屋里床跟床都挨着。厨房就在外面用防雨布搭了个棚子。一家人这么住着,彼此关系可想而知。一听说拆迁,早急红眼了,拿着汽油瓶来找我,要求分他们至少四套房子……马主任,这户人家现在还在么?”
“当然在,他们能去哪啊。现在情况更糟了,老的还没过世,中间的下岗的下岗,退休的退休,第三代都大了,老大家的那个儿子30多了还娶不上媳妇,老二家是两个儿子,据说正在处对象呢,估计也是因为房子问题结不了婚。就他家那个姑娘还算好,就一个女儿,大学快毕业了,女孩子没房子又比男孩没房子好点。这家人,拿汽油瓶可真不是说着玩玩的,他们是真敢点。”
马英肥肥的嘴唇哆嗦着说。
吴乾吴浩都额头上开始冒细汗,吴卫国看看两个儿子,不动声色。
吴浩将马英和冯渔顺一直送到楼下,派公司车把马英送回去。马英有点受宠若惊。
吴浩说:“马主任,我们公司对曹家巷城改工程非常感兴趣,现在还在论证阶段,您先别跟别人说。如果我们公司确实打算承接这个项目,到时候,还望您大力相助。”
马英握着吴浩的手,连连摇晃:“这个自然,这个自然。吴助说一句,咱们无不照办。”
冯渔顺开自己的车,吴浩问他要了张名片:“冯经理,您对曹家巷拆迁最有经验。如果我们公司拿下这个项目,今后恐怕会多有打搅。”
冯渔顺在金城倒闭后,在一个小工程队管施工,职位收入都不理想,当下心知肚明:“吴助,我明白。咱们后会有期。”
就在吴浩送客的时候,吴卫国在办公室里对吴乾说:“阿浩那里,估计要一个月才能把设计方案拿出来。这一个月里,你去做一件事。把现在曹家巷的人口结构,居住状况,都一一查实,特别是产权情况,一定得搞清楚,这些房子都是经手多次层层转租的,到时候居住人,承租人,转租人都会跳出来,要求拆迁补偿,我们得事先摸底。五年前金城搞过,肯定已经情况查得差不多了,但是五年里面变迁很大,要再次核实。这些资料,刚才那位马主任能够帮你。”
“另外就是把五年前,那些拆迁户各自提出的拆迁要求都找出来,看看他们当年想要什么,现在北京市房价涨到这个地步,多少人都指望拆迁来一夜暴富。所以情况可能比我们能想象的还要糟,我们要有思想准备。冯渔顺这个人精明能干,这种资料他肯定不会丢,看看他想要什么,是把资料从他手里买过来,还是干脆把人雇过来,随你决定。”
“一个月内,你把这些都整理好,然后我们再讨论。”
吴乾点头:“爸,看来形势比我们想象得还要严峻啊。”
吴卫国不以为然的说:“困难嘛,总是会有的,否则怎么5年了,这么多房产公司都干盯着不动嘴。拆迁成本是个问题,拆迁的时间长度更是个问题,公司现在资金周转吃紧,不能再让这个项目占用流动资金了……”
吴卫国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大儿子。吴乾点点头:“爸,我明白,我这就去办。”
吴卫国见吴乾神态如常,不由心里合计,儿子是真没察觉,还是在自己面前假装镇定?想了几秒钟,觉得大儿子自己一手带大,熟的不能再熟,吴乾脾气比较急躁,不是那种特别沉得住气的人,如果心里有鬼,自己应该看得出来。
这么一想,吴卫国心里缓和多了:“你去吧。我得仔细想个万全之策,如果曹家巷实在拆不下去,公司该怎么全身而退。不能像金城那样,迁了五分之一,留下五分之四,公司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
吴乾点点头,出去了。
吴卫国看着大儿子的背影,不由得叹了口气。大儿子非常实干,经验丰富,眼光独到,而且很有魄力,但是性格上有点急躁,不够精细,作为副总,当然已经是完美无缺了,但是如果他坐在自己这个位置上了,会不会因为一个没有觉察到的细节,犯上一个方向性错误而让公司遭受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