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上张家兄弟都喝了酒,那酒是罗美娘他们从县里带回来的、何若水送过来的年礼,怕像去年那样被黄氏拿回娘家做人情,罗美娘小气了一回,直到下午才拿过来。
酒是好酒,酒味醇厚,酒劲十足,张玉寒和张大郎喝得浑身热,兄弟俩一块到院子里散了下酒意,刚站一会儿张红果就过来了,一人递了一碗醒酒汤,说是二嫂叫她拿来的,办完事就笑嘻嘻地走了。
张大郎看妹妹身上那身鲜亮的衣裳,又看弟弟身上衣裳鞋袜都是崭新的,便道“这一年屋里多个人,过得舒坦吧”
“那可不,就我媳妇,做事处处都是熨帖的,贴心得不得了。”
张玉寒在别人面前,原就是个爱夸媳妇的,这会儿喝了酒,嘴上更是没遮没拦的,用五百字夸了媳妇对他怎么好的,包括每日穿的都是媳妇洗过熨烫过的,饭菜也合他口味,把他养得一年下来都胖了许多,就连夜里抱着个软绵绵的媳妇心里也热乎,最后总结“怪道以前别人都想娶媳妇呢,滋味还怪美的。”
张大郎原本只是随口一句,后头却木着脸听弟弟夸自个媳妇,心道,样样都不差,就是脾气大了点。不过这话当着弟弟的面他没出声。
张大郎主要是想跟他二弟说一下前头他婆娘得罪他的事情。他其实现在也挺为难的,这两日爹娘都没给他啥好脸色,叫他里外都不是人。
可黄氏刚生完孩子,这节骨眼就算有什么,总不能叫她真气坏了,黄氏现在是真气得没奶了,小儿子一整天的就是嗷嗷直哭,黄氏又不敢出门,娘俩抱在床上一块哭着。
张玉寒刚才还挺高兴的,听大哥提起嫂子,就安静下来了,默默听完之后,想了想道“从去年开始我从县里回来,大嫂就没消停过,前头她怀着孩子,人人顾忌几分,我这性子也没少忍她。现在她孩子都生下来了,还这么闹幺蛾子,大哥想让别人忍到什么时候”
张玉寒读书这一年,也有了些城府。他在媳妇面前笑嘻嘻的,一点没表现出来,那是因为他看罗美娘为这事气得不得了,怕他跟着同仇敌忾,把媳妇的情绪又激上了。
孕妇就不能大喜大怒,医馆里大夫跟他说了好几回了。
但他不作,不代表他心里不生气,以张玉寒的性子,黄氏干的事,他一件件都记在心上。
被弟弟这么说,张大郎也挺不好受。他道“我问过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她说她那会儿看弟妹从村长家出来,身上穿的戴的都新得不得了,脑子一热,话就出口了,后头让弟妹拉去村长跟前,她心里怕得都直哆嗦。你嫂子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她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总想在弟妹面前争个先,说她真盼着你们两口子倒霉透顶什么,我是不信的,要是她哪天真的干出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就是我也不会放过她。”
这些话还是真是黄氏嘴里说出来的,张大郎也是知道婆娘就是小奸小恶,不然不会这么容易就过去了。
见弟弟不说话,张大郎又说黄氏这回是真受教训了,他私自拿银子买礼物的事,真戳中了黄氏的死穴,又有罗美娘闹的这一出,阖村都知道她抛头露面去镇上丢脸,黄氏羞得现在都没敢出门呢。
张玉寒道“说句难听的,大嫂就是搅家精一个,我们没招她惹她的她非要撞上来找事,戏那么多,咋不在村里搭个戏台子”
“我也不是没骂过她,她现在心里也后悔呢,她是自私了一点,也全是为我们小家着想。也是大哥我没本事,只能让她过清贫日子,人没钱,心里就烦躁,不然她也不会回回都闹腾。”
“大哥你也别总说是自己问题,村里多少人都是这么过的,就她比别人精贵,硬要占尽便宜才能罢休大嫂进门这些年,她什么样的大家都看在眼里。
“我这个兄弟是不好继续说嫂子坏话,要再说下去,咱们兄弟也做不成了。不过我也想跟大哥说句心里话,兄弟我只想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嫂子要是还有下一回,我也不客气了。她要是想着我会顾忌读书人的名声就不跟她算账,她就错了,我这人以前就没什么脸面,我也不怕别人给我套什么恶名。”
要怎么不客气,张玉寒没有明说,不过他越是这样,张大郎心里越怵他。
他跟张玉寒保证不会再有下回,张玉寒点点头应了,那眉眼淡漠的模样,让张大郎突然想起他差点把那两小吏打死的那个夜晚,那是真打,那两人都吐血了。
两兄弟从外头进来后,明眼人都能看出气氛不咋地。
不过,此时屋里气氛也不咋样。
从县里到家这几日生不少事,看守岁时气氛不好,张红果就想找个轻松的话题,叫拴柱背几段三字经什么的。这两日村里孩子嘴里都念叨这个,拴柱每日也跟着去上学,应该是会背的。
就是众人都没想到拴柱才背了几句,就开始磕磕绊绊了。
罗美娘没想白费了小姑子的努力,见此,便主动鼓励道“背出来,二婶给你铜板买糖吃。”
要说给钱这件事绝对是具有非凡的诱惑力的,这句话一说出来,拴柱眼睛都亮起来了,就是这几日他上课时一直捣蛋,也没学到多少,急得挠头挠脑的。
张红果看大侄子一直背不出,一着急就帮他背出下头的了,倒让张家人都惊讶得不行。
张红果眨眨眼睛道“二嫂在县里教过我的,三字经我都背下来了。”
此话一出,屋里人都挺意外的,主要是以前就没听说过罗美娘识字。不过这一年让人意外的事情多了,唐氏倒是抻得住,高兴道“读书好啊,你二哥也是读了书才开窍的,你嫂子教你,你就好好学,不求你像你二哥那样出息,有个几分就好了。”
别看古代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在张大福和唐氏这里是不成立的。
老两口有一个最朴素的判断标准,要是读书真没什么用,那村长干嘛折腾着要给村里请个夫子回来,闺女识字绝对是个好事。
年夜饭前,黄氏就被男人叮嘱了一回别惹事,一整晚都挺安静的,只是她在张家的本钱就是三个儿子。见拴柱背不好,让小姑子抢先了,面色立刻不好起来了。
她勉强笑道“姑娘家学这些有什么用,不当吃不当穿的,以后嫁人了不还是帮衬家务下地干活,也不跟你二嫂多学点好的,比如怎么做生意什么的。”
这话一出,唐氏和张大福面色都不好,心里都觉得黄氏当真是公婆不愿意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黄氏却觉得自己说的挺有道理的,女人嫁人之后不就是屋里屋外地操持吗。要说黄氏原先还想跟小姑子打听一下弟妹手里那些吃食方子,可惜张红果就是个机灵鬼,她一问到紧要的,她就大声嚷嚷,每回都把唐氏招过来。
几回下来,黄氏便知道小姑子是故意的。
这年头,没钱就连小姑子也是个势利眼,黄氏只得恨在心里。
如今看小姑子抢了儿子的风头,黄氏真觉得家里人人都要跟她做对。
唐氏虽然面色不好,不过大年夜的不兴骂人,唐氏只道“我觉得挺好的,咱红果读了书,以后也能嫁个好人家。”
就是这时,张大郎和张玉寒从屋外进来的。
张玉寒还问了一句在说些什么,知道妹妹会背三字经、侄子背不出来后,主动说要把他之前用过的一套毛笔送给张红果,成功把黄氏又气了一回。
因为看到男人和大伯子出去了一回,罗美娘回去后还问了大年初一给隔房侄子的压岁钱要怎么。
“你不是都准备好了,还问我干嘛”
张玉寒脱了外衫爬上床,正想舒舒服服睡一觉就听到媳妇问出这个问题,便反问了一句。
他昨儿才见罗美娘用红纸叠出一个个纸袋,里头统一放两个铜板。
罗美娘道“我不是看大哥把你叫出去么你要这么说,我就按去年那样给的。”
去年她一个侄子给了两文红包,因为去年张玉寒年前卖春联挣了一笔,黄氏私下没少说她是个小抠儿。
罗美娘估摸着,明日她要是按两文给了,在黄氏嘴里,就得要从小抠儿变成大抠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