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太太指望着罗美娘过去一趟,能让儿子愿意吃饭,罗美娘其实也没啥好主意。
主要是,她跟聂恒不熟,到底实际情况如何她也不晓得,关于他的只言片语都是从丈夫那里听来的,张玉寒那张嘴毒辣得没边儿,就连阖县最高级别的郑县令也没个好话,遑论聂恒。
在张玉寒嘴里,这小子不仅嘴笨,还是个实诚的软柿子,别人不欺负他都对不起他生得那么好捏;考中童生进县学之后好了点,挨揍终于敢揍回去,但其实还是一个怂包子,这么大人还怕爹。
总之,罗美娘经常听丈夫巴拉巴拉地评论同窗好友,在她心里,聂恒除了软柿子就是怂包子,就从来没想过聂恒还能是一个为红颜冲冠一怒绝食抗议的大男人。
当然,以聂恒如今的年纪,也还算不上男人。
这小子为什么突然会有这么极端的想法呢,罗美娘在马车里琢磨半日,将聂恒总体分析了一下
常年在亲爹的压力下养成偏软的性子,好不容易自己瞧上小姑娘又被亲娘当着小姑娘家人的面棒打鸳鸯。
罗美娘想着,莫不是叛逆期到了
青春期少男少女有情感方面的萌动实在太正常了,由于早恋引起的和父母关系的紧张过度,和家里人又有思想方面的代沟。
所以一气之下就绝食了。
罗美娘越想,就越觉得聂恒应该是这样的心理展脉络,但,聂太太显然不是这么看的。
在聂太太封建又无知的心中,儿子就是被外头的狐媚子勾引了,哪怕张红果是一个容貌端庄并不出挑的姑娘,也不影响聂太太的这种判断。
所以罗美娘之前说她是个瞎子还挺有道理的,聂太太似乎想着,只要张家答应这门亲事,把儿子看上的小姑娘娶进门,就能一劳永逸解决麻烦。
得承认,在某些事情上,父母是永远拗不过孩子的,尤其是孩子以性命相争时,父母已经输了一半。
马车里,原本对儿子恋上乡下丫头十分不满的聂太太,再不是那副生怕被张家黏上来的模样,几番旧话重提,罗美娘也不跟聂太太争论,总之下了聂家马车时,她对要怎么劝说聂恒,心里已经有了腹案。
进聂家之后,罗美娘也没有立刻就被引入聂恒屋里。
这毕竟是一个半大少年,聂家又自诩书香传家,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
罗美娘来聂家的时候并不多,这个花厅便是她从来没来过的。进门之后,聂太太脚步匆匆去找儿子汇报好消息。
倒也没直接把她撂下,多嘴多舌的丫鬟红花将她引到这个四面通风的花厅,又有一个老仆过来送了杯茶,罗美娘便在这里干坐了两刻钟。
这两刻钟足以让她把之后的思路梳理分明。
这还是上回到聂家请辞后,罗美娘头一回见到聂恒,也被吓一跳。
聂恒是被两个下人搀扶着过来的,之前似乎梳洗过,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唇上没有半点血色,就跟聂太太说的那样,状态确实很糟糕。
他看到罗美娘时,神色还是很清明的,似乎有些过意不去“如今的状态实在不雅,吓着嫂子了。”
罗美娘看到他瘦得都快脱相,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只道“是你娘把我请过来的。不如你先用饭,不然待会你倒下了,你娘凶成那样,指不定就觉得是我害的,到时候我在你家挨揍就不好了。”
罗美娘话说得直白,隔壁屋里突然传来一声茶杯的脆响碰撞,似乎是有人措手不及碰到茶盖,在安静的花厅里十分明显,后头立刻就没声了。
罗美娘装着没听到,聂恒略微有些不自在,他犹豫了一下,罗美娘道“怎么的,你叫我一声嫂子,是想看嫂子在你家里挨打的你家还有好几个下人呢,到时候嫂子真是双拳难敌四手。”
罗美娘说话时脸上没有笑容,聂恒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她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只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罗美娘瞧着他态度还挺绵软的,就老实不客气起来了,道“没看你们少爷同意了,赶紧上碗米粥过来,有那种熬得稠糊糊的小米粥更好,再简单炒个鸡蛋就是了。”
此时,那个下人看了聂恒一眼,聂恒似乎也很犹豫,不过这件事毕竟是自家把张家扯进来,罗美娘态度又这么强硬,他到底没有反对。
当即,下人看罗美娘的眼神就跟瞧救苦救难的菩萨一样,激动得不行,“诶、诶”
应了好几声,另一个灵光一些,立刻就撒腿跑去灶下,回头把整个粥罐子都提过来。
聂恒没不同意,罗美娘其实也松了口气,又看他似乎还有些避忌,觉得在她面前用饭怪害羞的,就道“咱们又不是头天认识的,都叫上嫂子了,还有啥不好意思的,太太刚才去我家里都没不好意思,我们差点就吵起来了。我都没不好意思,你不好意思啥”
罗美娘语气凶巴巴的,言又必带上聂太太,到底把聂恒震住了。
聂恒似乎觉得他娘找上门,聂家应该已经在罗美娘面前丟了大脸,也破罐子破摔了。
两刻钟之后,聂恒漱了口,他毕竟底子好,一碗粥水下肚,精神已是比刚才好几分。
似乎是想确定聂恒真的吃了粥,红花亲自过来收走碗筷。
罗美娘等到红花下去之后,才道“我看我这回是来对了,你们家丫鬟刚才在我家还挺不客气的,看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我瞧着还挺解气的。”
聂恒更是确定,他娘刚才在张家闹事了。他郁闷道“是我家人唐突了。”
罗美娘察言观色,心里便有数了,她此时已经大致确定,聂恒肯定不是为了他家小姑子要生要死的。
倘若聂恒是为爱痴狂到绝食的程度,那么他从刚才到现在,不会问都不问红果一句。
这小子是真拿他们家红果当筏子。
罗美娘气怒了一回,任谁被扯进来这种不相干的事情,心里都得生气。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她答应聂太太过来劝聂恒,该做的事她还是会做好,罗美娘放下茶杯,道
“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的,聂太太急匆匆跑到我们家,说你为我家小姑子绝食了,我听到这件事,总觉得十分荒唐。我家小姑子就是一个普通寻常的姑娘,且她跟你并不相熟,两个并不熟悉的人,怎可能突然就扯上联系就连我婆婆那会儿在屋里听到,都觉得荒天下之大谬。刚才太太去我家里还说呢,愿意三礼六聘八抬大轿娶红果儿过门。我听着就摸不着头脑。你是知道的,我家红果已经在相看人家,我便拒绝了。”
罗美娘话说得大大方方,几句话就把事情概括了一遍,主要是说给坐在隔壁的聂太太和聂先生听的,叫他们知道,张家从来没有攀附的意思。
聂恒摇头道“嫂子不必这么贬低红果,红果是个很好的姑娘,是我没福气。”
说到这里,聂恒脸上才终于有了点少年人的意气,神色略有黯淡失意。
罗美娘就知道,绝食这件事,许是还真的跟感情有些关系,当然肯定不是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