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等到皇上批了假沈恒再走,可这种时候,他哪里还等得,皇上知道他至孝,也断不会在这些个小事上与他计较的。
沈恒却是不放开她的手,低道:“善善,再陪我坐会儿吧。我心里难过归难过,不瞒你说,其实还有几分如释重负,让我自己告假,我下不了决心,皇上也未必允准,可如今不用我自己下决心,也不用担心皇上会不会允准了。你不是还说过,京城虽好,待的时间长了,也没意思,反倒觉得在博罗那几年,是这辈子最值得留恋的吗?等将来我起复时,便再设法谋一任外放,也让孩子们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怎么样?”
季善听他这话有异,忙道:“为什么忽然这么说,可是朝中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
沈恒见她脸色都变了,忙安抚她,“我就是忽然有感而发。这些年皇上对我们几个的信任满朝文武都看在眼里,我们自己心里更是清楚,皇上是难得的明君,照理我们也不该有任何的后顾之忧才是。可我们几家走得太近了,又个个都手握实权,如今是皇上还年富力强,当然觉得无所谓;可再过几年,皇上年纪愈大后,谁知道会是什么情形呢?我忽然回乡三年,再谋一两任外放,便是十来年了,大家届时离得远了,通信不便,想来,便不至有损君臣之谊了。”
妹夫是亲王,彦长兄身体又不好,都只能常驻京城的,那便只能他离京了,说到底,他和善善才是串起几家的关键纽带。
虽然极有可能是他想太多了,但比起真下暴雨了再来后悔没带伞,他宁愿未雨绸缪。
正好契机也合适,远离中枢,横竖外放到了地方后,他也一样能做实事,一样能为君尽忠为民造福,便足够了!
番外十五年后(八)
季善听得沈恒只是怕将来有损君臣情谊,是在未雨绸缪,方心下一松,道:“你的顾虑也是对的,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历朝历代也不是所有皇帝都一开始便孤家寡人,多疑猜忌的。说来咱们几家也的确太要好了,偏家主们还个个儿年富力强,孩子们也都教得挺好,不愁后继无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是得看长远一些才是。”
沈恒本来只是握着季善手的,闻言立时改为了与她十指紧扣,“善善,我就知道无论任何事,任何时候,你都肯定会无条件支持我的!”
季善嗔他一眼,“不然呢,我自己的相公我都不无条件支持了,还要支持谁去?不过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且先放在心里,慢慢儿来吧。”
沈恒点点头,“我知道,就是心里有些乱,先与你说说罢了。等明儿我和槿哥儿先走了后,你再带了樾哥儿植哥儿去给岳母和恩师辞行时,记得也把我的话透露一点给大哥和妹夫知道吧。他们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的,况还有恩师呢,他老人家当初致仕时,说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何尝又不是在为我们这些年轻人让路呢?”
当初罗大人都做到布政使,一方封疆大吏了,以他的年纪资历政绩,再加上赵穆这个亲王女婿和沈恒这个皇上的心腹入室弟子,要更进一步,入阁拜相还是极有机会的。
罗大人却硬是上书致了仕,说到底不就是怕树大招风,惹了有心人的眼,连累了女婿和弟子的前程,所以只能自己退居二线吗?
反正他已经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这辈子也什么都经过见过,志向抱负都实现过,不枉此生了,当时还乐呵呵的说过:“我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的含饴弄孙,高卧着当老太爷,好生受用几年了。”
可沈恒也好,赵穆也好,又如何能不明白罗大人为他们做的,为他们牺牲的?并且一直记到了现在,也彻底明白了当时罗大人的心情。
“嗯,我都记住了。”
季善已应道,“你们路上也千万小心一些,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不然有个什么好歹,爹要是万一……可就真是最后都不能安心了。”
顿了顿,“我离京前怕是还得进宫一趟,拜见皇后娘娘,当面与皇后娘娘禀明一下情况才是。三年后,两个孩子都二十了,大婚倒是正合适。”
沈恒道:“那你尽快递牌子吧,虽说槿哥儿是尚主,我们家连‘娶’字都不能用,但也不能失了应有的礼数,必须得给足诚意才是。你记得再当面与公主说一声,也问问槿哥儿,可有什么话要留给公主的……最好还是让槿哥儿现写一封信,你带给公主算了,将来他们要交流沟通,也最好通信,省得带话带岔了,好些话也不方便带。”
季善笑道:“还用你说,我早想到了,我又不是没年轻过,还要你提醒?我真得去给你收拾行李了,本来一路快马加鞭就辛苦,再因为遗漏了什么,带来这样那样的不便不适,可就更辛苦了,你先去书房睡吧。”
“我哪里睡得着,也没时间睡,我得留几封书信给上峰同僚下属们,等不及去御史台当面与大家安排交割,总得留下书信,省得大家手忙脚乱才是。善善你忙你的去吧,别管我了。”
“嗯,那我们各忙各的,你忙完了就尽快睡下,不是二十多岁时了,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快去吧……”
沈恒便起身往书房去了,季善也忙起自己的来。
等到交了三更,她终于忙得差不多了,却见书房的灯还亮着,知道沈恒肯定还没忙完,便也不打扰他,去了槿哥儿屋里,与槿哥儿说话,再交代他一番。
如此又过了好一会儿,各处才都熄了灯,一家人都胡乱睡下了。
第二日一早,沈恒便带着沈槿,赶在城门刚开之时,快马加鞭出了京,直奔通州码头而去。
余下季善带着沈樾沈植用过早饭,便打发了沈樾去吏部给沈恒告假、递折子,沈植年纪还小,便由浚生带着,去了御史台给沈恒的上峰同僚们送信。
季善自己随后则递了牌子到宫门,等候皇后召见,然后去了诚亲王府见罗大人和罗晨曦。
罗大人与罗晨曦听得沈九林病重,沈恒已带着沈槿先赶回去了,想到沈九林的年纪,父女两个如何猜不到沈九林怕是早已不在人世了?
罗大人不由叹道:“没办法,孩子们在长大,父母也在变老,终究都要经历这一日的。只可惜子晟公务繁忙,不能擅离职守,已是好久不曾尽孝于双亲膝下,此番更是连最后一程都没能……子欲养而亲不待,忠孝终究难两全啊!”
罗晨曦则道:“那善善,你岂不是也很快要带着樾哥儿植哥儿回清溪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尽管开口,家里你也尽管放心,我会替你照看好,管保将来你们回来时,与现在没有丝毫的变化。”
季善道:“有晨曦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就是恩师只能你和妹夫多尽心了,等将来我们回来了,再好生承欢于恩师膝下。若恩师什么时候想回会宁去瞧一瞧了,就打发人送个信儿,我们去会宁接您,若您愿意,还可以去清溪瞧一瞧,肯定全家人都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