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太医心里感慨。一抬头,发现陈照夜正瞪自己。
“大人,您别只顾着看,手上倒是使劲儿啊!”
“……哦哦哦,使劲了使劲了。”
汤药喂下去,没过多久,祁溪开始发汗。窦太医让问渠替他擦身更换里衣,自己跟着陈照夜退出屋外。
雨已经停了,积水顺着瓦片滚到檐角,又落在水迹斑驳的方砖地面上。
万籁俱寂,仿佛整座行宫只剩下他们这处灯火。
“别太担心,祁大人年轻,这种程度的风寒,调养个三五日也就好了。”
窦太医安慰身旁少女,“我这就回去了,姑娘不必顾及我,赶紧进去吧,有你照顾,肯定比那个毛手毛脚的小子更利于祁大人痊愈……”
太医院什么时候召进来这么一位嘴碎的人物?
陈照夜面红耳赤,懒得跟他多说,推门回去。
屋内问渠已经替祁溪换好衣衫,再度搀扶他躺下,“照夜姐姐,你也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
少年黑葡萄似的眼睛下面浮出两行乌青,圆鼓鼓的脸颊好像也瘦下去一些。
“你今日也淋了雨,还是我来守着吧,你去喝碗姜汤再睡觉。”
陈照夜心里愧疚,毕竟白天若不是因为她在车里睡着,他们二人也不至于半天不肯进马车。
问渠并不推辞。
才走了几步的窦太医听闻开门声,转身看见圆脸少年满脸是笑地小碎步跑出来,旋即了然。
“我就说,我就说嘛,现在的年轻人哟……哎你饿不饿?我们去膳房找点吃的。”
陈照夜把里屋的灯都熄了,只留下外面桌子上的一盏足够照明。她重新打了一盆热水,拧干毛巾,借着微弱的光线轻轻擦拭祁溪的额头。
他睡得比方才那会安稳些。
眉头舒展,气息微微起伏,羽扇般的长睫毛在面颊上投出两道阴影。微弱的烛光从她身后探来,年轻男子精致的面部轮廓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整个人看起来安静而温柔。
这就是他们常说的“面如冠玉”
吧?
陈照夜忽然联想到这个词。她对于别人的外貌素来是不在意的,可以说是油盐不进,青芜宫小婢女偷偷议论哪个侍卫更好看,她只当耳边窜风。如今换了副身体,她发觉自己的心思竟也越来越贴近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了,会脸红,会羞涩,还会按捺不住加快的心跳。
如果……他那时与萧继抢人,不止是为了帮她避免嫁去辰国的命运,还因为别的什么……
祁溪会动心么?
安静的屋子里,陈照夜听见自己砰砰加快的心跳声。
她无意识地把裙摆攥得皱巴巴的,心里似乎感觉到一丁点的欢喜,可随即而来的,又是巨大的茫然与失落。
——她从没有认可过当初那个少年对她的心意,他们之间隔着年龄与身份,她不认为金尊玉贵的世家小公子能真正理解贵妃身边清高冷漠的女官。
可这么多年过去,当她重新归来,以旁观者的身份与他重逢,他的等待,他的诚恳,被成熟男子身躯包裹住的那份相同的真心,竟以她从未料想过的方式在眼前被一层层剥开。
矛盾之处在于,如果祁溪喜欢上现在的她,那么就等于放弃了当年的自己。
他打动她的就是那份坚持,她与他离得越近,这份坚持的心意就消失得越快。
陈照夜陷入到奇怪的沉思中,没有注意到床榻上的人呼吸声已经变轻,仗着半边床帏遮挡,有恃无恐地睁眼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