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雍城对
无计可施的鄀君不得不将脸上的面纱撕了下来,大声呼道:“公子絷,实话给汝说,这百里奚汝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
秦穆公乍见百里奚,大失所望,连座也不给他看,还长叹一声说道:“人过七十古来稀,汝老矣……”
秦穆公将百里奚留于宫内,与语三日。越说越觉着百里奚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但当真正拜他为相的时候,群臣群起而反对。
百里奚见公子絷面有疑窦,反问道:“左庶长出使楚国之时,可从鄀国经过?”
“此乃大秦去楚的必经之路,在下使楚,岂有不经之理?”
“左庶长既从鄀国经过,鄀君可曾请您去他那里做客?”
公子絷老老实实地回道:“未曾。”
“左庶长使楚之时,需到鄀都兑换关文,鄀君不曾邀您去他那里做客,归来之时,又不需经过鄀都,他反而邀您前去做客,这事,您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这……是有些蹊跷。”
百里奚又道:“依在下度之,鄀君一定是受了楚王的指令,诱骗吾等去鄀,强行将在下扣留,交与楚。”
“不会吧!”
“怎么不会?”
公子絷道:“楚都距此少说也有四百里,斗谷於菟顶多先吾等一日返回楚都,一日时间,他就是骑快马,也不能把指令下到鄀国来,且不说这中间他还要向楚成王上奏,鄀君还要遣人拦截吾等。”
“骑快马不行,飞鸽传书呢?难道飞鸽传书也不行吗?”
“这……”
“左庶长,有道是‘小心无大错’,咱还是改行他道,不与鄀君见面为好!”
公子絷沉吟片刻道:“好,咱改行小道,直奔析地,一旦到了析地,便可高枕无忧了。”
百里奚满面不解道:“析乃鄀之别邑,为什么吾等一到析地,便可高枕无忧了?”
公子絷道:“先生有所不知,那析地虽为鄀之别邑,但镇守析地之人是鄀君的堂叔,名叫枸杞,他暗通山盗,不听鄀君之令。况且,秦成公在位之时,在下一度逃亡鄀国,结识了一位姓孟名明视的山盗,这山盗就盘踞在霄山之上,是枸杞的拜把兄弟,必要之时,在下修书一封,邀他前来,护送吾等出境,保管先生万无一失!”
百里奚长出一口气道:“诚如此,在下也就放心了!但为了稳妥起见,您不妨这会儿就修书一封,遣一善走之人,前去霄山,请孟明视带上他的人马,于黑漆河东岸等候,以防不测。”
“好,好,就这么办。”
说着容易,做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既无笔墨,又无刀简,这书怎么修?
公子絷低头默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有办法了!”
他抽出随身佩剑,先是割袍,继之刺指,写就血书一封:“孟贤弟,见字如面,一切听从来者调遣。愚兄公子絷。”
写毕,朝副使高声唤道:“草将军,有劳你去霄山一趟。”
送走了草上飞,公子絷传令一道:“改行小道,直奔黑漆河。”
这一改道,使鄀君在丹水驿白等了一天。等他得到公子絷改道的消息,改乘轻骑,追到黑漆河时,公子絷、百里奚已经坐在黑漆河的渡船上了。
鄀君高声唤道:“左庶长,咱说得好好的,在丹水驿相聚,让寡人尽一尽地主之谊,汝既已经允之,因何又要失约?”
公子絷深作一揖道:“并非外臣有意失约,俺家主公飞鸽传书,要外臣立马还国,有要事商议。”
鄀君道:“既然这样,寡人也不敢勉强。寡人风尘仆仆地赶来相送,岂能就这样别过?请左庶长返回东岸,饮上一樽寡人所敬之酒,再行也不为迟。”
公子絷又作一揖道:“您的这番心意,外臣领了。然外臣归心似箭,片刻也不敢停留。谅之,谅之!”
说毕,又是一揖。
鄀君见公子絷不肯下船,不得不直言相告:“左庶长执意要走,寡人也不好勉强,寡人听说,左庶长这次使楚,用五羖之皮赎走了一个逃奴,寡人有个不情之求……”
公子絷的心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向百里奚瞟了一眼。
百里奚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鄀君继续说道:“寡人听说,那逃奴对饲牛很有一套,敝国多牛,十人九牧,但不善饲养,病死者甚众,寡人愿出五十羖之皮将他留下。请左庶长千万给寡人一个面子。”
公子絷道:“不是外臣不肯给您面子,这百里奚不只是个逃奴,且还是一个巨盗,秦夫人对他恨之入骨。外臣使楚之时,秦夫人一再叮嘱,务要将百里奚抓回大秦,凌迟处死!莫说五十羖之皮,就是五百羖之皮,外臣也不敢做主。”
鄀君见直求不行,把说谎的本领拿了出来:“既然左庶长做不了主,寡人也不敢过分勉强。这样行不行?寡人之坐骑,是花大价钱从宛邑购进的一头大青牛,日行五百余里,寡人甚爱之。但不知怎的,自昨日早晨开始,一根草也不吃,能不能让百里奚折回来看一看?”
公子絷又将头轻轻摇了一摇:“实不相瞒,秦夫人自入秦以来,熬汤的人便被寡君敬到鼻子尖上。某一早晨秦夫人只是随便说了一句,有碗银耳汤喝喝那该多好啊!寡君立马命御膳房去熬,约定亥时一刻端来,只因迟了两刻钟,被寡君砍了头。外臣可不想因为为您治牛而丢了性命!得罪了,得罪了!”
他一连作了三揖。
那船越去越远,离彼岸也不过半箭之地。
鄀君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