繇余笑曰:“礼乐法度,此乃中国所以乱也!自上圣创为文法,以约束百姓,仅仅小治。其后日渐骄淫,借礼乐之名,以粉饰其身,假法度之威,以督责其下,人民怨望,因生篡夺。若戎夷则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上下一体,无形迹之相欺,无文法之相扰,不见其治,乃为至治。”
穆公无言以对。想不到在西戎国中,竟有如此健谈、如此机智之人,回到宫中,越想越不是滋味,遂召百里奚进宫将繇余之言告之。
奚曰:“主公不必介意。繇余者,晋之贤者也,非戎人也。”
穆公曰:“即使晋人,今已为绵诸所用。绵诸者,寡人之敌国也。寡人闻之,‘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繇余贤而用于戎,必将为秦之患,奈何,奈何?”
百里奚沉思片刻道:“内史廖有奇智,君可谋之。”
穆公听之,遂召内史廖入宫,告以繇余之言。
内史廖不以为意道:“此事,大可不必担忧!戎主僻处荒徼,未闻中国之声。君可将繇余留下,反将吾国之女乐送于戎,戎主必乐,乐而必荒。待他陷入荒淫之中不能自拔,方将繇余放归。繇余见戎主荒淫,岂能不劝!劝之必不肯听,君臣之隙成矣。隙既成,我当乘机伐之,可得其国,连其国都为主公所有,还怕区区一个繇余不成!”
秦穆公连道了两声善。
为了留住繇余,穆公三五日便要宴请一次。其余时间,排了一个表,让百里奚、公子絷、公孙枝、内史廖、伯乐等一班重臣轮番请客,叩其地形险夷、兵势强弱之实。
在这班重臣之众,所缺者,唯有蹇叔而已。
蹇叔贵为右庶长,岂能不是重臣?
当然是。然,此时的蹇叔已经回宋国省亲去了。
蹇叔仕秦,转眼已四年有余。他见秦穆公灭了姜戎,一举威震西戎,称霸天下只是个早晚问题,便产生了辞官归隐之念。谁知不只秦穆公不答应,百里奚也不答应,为了挽留他,百里奚当众给他跪了下去:“蹇兄,没有您,就没有我百里奚的今天,您竟舍我而去,这还算什么患难兄弟?且是,秦之霸业初见端倪,您便要走,于心何忍?”
谚曰:“男儿膝下有黄金。”
百里奚不只是一个男儿,他还是蹇叔的结拜兄弟、大秦的相国,竟然当众给他跪了下来,他若是再强行辞官,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有些说不过去。“唉!”
蹇叔长叹一声道,“汝真是一个黄香膏药,一贴上去,算揭不下来了。”
百里奚像孩童一般笑了:“黄香膏药有什么不好?只要能把您粘住,弟这心中就有了主心骨。”
蹇叔道:“好,这官我不辞了。但你总得让我回鸣鹿村一趟吧,我可是和父老乡亲约好的,三五年后回来相叙。”
百里奚道:“只要您答应不再辞官,这鸣鹿村您啥时想回,弟便啥时候放行。”
在设法挽留繇余的同时,秦穆公刻意挑选了能歌善舞之美女十名,盛装献给赤斑。赤斑大悦,日观歌舞,夜抱娇娃。天天如此,哪还有精力和时间来处理朝堂之事?
但也有偶尔的时候。偶尔上一次朝,不见繇余,赤斑便发书去秦催其还国。怎奈,这函全部为秦国所截留,繇余一封也没有见到。等繇余一年后出使归来,见赤斑如此荒淫,国将不国,便进宫苦口进谏,反被赤斑倒打一耙:“卿还有脸劝寡人呢,卿出使秦国,一年方归,都在那里干了一些什么勾当?”
繇余刚要张口解释,赤斑将手使劲摇了一摇,很不耐烦地说道:“汝什么也不要说,汝若是不想在绵诸再待下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之,就请闭了汝的臭嘴!”
把个繇余气得仰天长叹。
秦穆公在为赤斑献上美女的同时,也献上了十几个女婢。
这些女婢不只担负着侍奉赤斑的差事,还充当着秦之谍人。故而,赤斑的一举一动,尽在秦穆公的掌握之中。
秦穆公笑了。
笑足笑够了的秦穆公,遣公子絷潜入绵诸,将繇余召至秦国,授以亚卿亚卿,副相。,与二相同执秦政。
繇余感念秦穆公知遇之恩,遂献讨伐绵诸之策——奇袭。
穆公欣然纳之,兵至赤斑之帐,赤斑尚醉卧未醒,为秦军所俘。
经过一番训诫,方将赤斑放归绵诸。
诸戎见赤斑尚且不敌秦军,哪个还敢在老虎头上蹭痒?纳土称臣者,络绎不绝,把个秦穆公高兴坏了,设宴宫中,大飨群臣。群臣轮番向他敬酒,秦穆公喝了个酩酊大醉,被人背进后宫,置于榻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也不见醒来,宫人报与伯姬。
伯姬入宫探视,见其闭目不语,心中着慌,忙召御医入宫诊脉。
御医见穆公脉息如常,却又闭目不能言动,不像真醉的样子,想了一想说道:“恐有鬼神作祟,可由内史廖祷之。”
是时,百里奚、繇余、公子絷、公孙枝、内史廖、伯乐以及“三帅”
等一班大臣,俱已赶到。
内史廖俯身,好瞧了一阵说道:“此乃尸厥,必有异梦。不可惊之,须等到他自己醒来,祷也无用。”
伯姬以目询问百里奚和公子絷,二人齐曰:“当尊内史廖之言而行。”
伯姬亦赞许之,遂与百里奚、公子絷等守于穆公榻旁,衣不解带。
直候至第五日,穆公方醒,颡间汗出如雨,连叫:“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