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输赢,黄河知道
《黄河故事》给当代文学长廊提供了新鲜的父母亲形象。文中有很明显的两股力量,我暂且把它们称为:母系力量和父系力量。
拆解并理解这两股力量,我们需要有一个切入点。那么,既然叫《黄河故事》,我们就从“黄河”
这个词开始。
《黄河故事》是一部中篇小说,全文七万多字,“黄河”
这个词出现的地方共有十处。第一处出现在开篇一千多字的时候:“母亲总是操着一口地道的郑州话对人家说,黄河,知道不?俺们家在黄河边,俺们是吃着黄河水长大的。”
母亲这句话说得有声有色,富于感情。说明她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与此相对应的是,说这句话之前,母亲表现出的不近人情:“火焰花下,适合我们搞这个仪式(给父亲烧纸钱),也红火,也清爽。母亲从不参与,但也从不干涉,她对此没有态度。”
没有态度就是一个态度。从这句话,引出全文父母亲之间的矛盾冲突。
紧接着,“我”
和“我”
的妹妹谈论给父亲找墓地的事。母亲说:“不行的话,在黄河北邙山给他买块墓地安葬算了。人不就是这回事儿?”
这是黄河第二次出现。还是与父亲有关,与父母亲的关系有关。母亲谈论父亲的口吻冷淡而刻薄。
父亲是怎样一个人呢?
黄河出现第二次后,小说对父亲有了外貌上的描写:“他表情别扭得好像走错了门似的,目光迟疑地看着镜头,一只眼大,一只眼小。”
这个简单的脸部勾勒看了让人心疼,与母亲的外形描写遥相对应:“从侧面看起来,她像一架根雕。她很瘦,干而硬,又爱穿黑衣服。两只树根一样的手拿着相框,让人有一种硌得慌的感觉。”
父母亲的形象描写,不仅彰显了两个人的个性,同时也暗喻了两个人的命运。两个人的矛盾,谁处上风,谁会落败,一望而知。
然后,作者的笔从父母亲那里收回,落到了“我”
的身上。“我”
在家庭中一直受到母亲的压制,于是十五岁那年从郑州来到深圳,从工地打工开始,到自学考上电大,最后开了饭馆,越做越大,成了富豪,并且“我”
的兄弟姐妹后来都开了饭店。但是开饭店挣来的钱让母亲很是不屑,母亲对于子女们干餐饮这一行从来都没有肯定过。这种心理也与死去的父亲有关吗?
当然有。在母亲的嘴里,父亲就是一个贪吃鬼。
于是小说里第三次出现了黄河:“我们……村子靠近黄河,与我们紧邻的圃田,曾经出过一个叫列子的人……列子在当地的传说颇多,除了是什么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还是养生专家,非常会吃。……据说国宴师傅很多都是来自这个地方。”
这里出现的黄河与全文也有着密切的关系,黄河边上的邻村圃田,出了一个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列子,非常会吃,那么大家也应该受其影响而喜欢吃。父亲的好吃似乎也找到了源头。小说从这里开始讲述父亲:“……父亲虽然不干什么活儿,但饭量很大,估计很多时候都吃不饱。有时候他站起来去盛第二碗饭,母亲就会看着自己的饭碗,恶狠狠小声骂道,贪吃鬼。母亲生气时的脸很黑,骂人的时候更黑,又穿一身蓝黑衣服,像一团沾满墨汁的废纸堆在那里。”
父亲受到母亲的辱骂,在夜里出走,淹死在了黄河里。第二天早上孩子们没有见到父亲,第三天、第四天,孩子们也没有见到父亲。到第五天早上,小说这么写道:“我们还在梦里,就被母亲一个一个从被窝里拽起来。她让我们立马穿上衣服,往我们每人头上和腰里勒上一条白布。她冲我们喊:‘都出去哭吧,你爹死了!’”
父亲的去世,宣告这个家庭里父系力量的终结。但是父亲的影响始终没有消失,随着岁月逝去,子女长大而日益显示出父亲的影响力。父亲生前在家里就像一个过客,在母亲面前唯唯诺诺。他是在死亡后,才开始了与母亲的较量,并且他最终与母亲的力量达成平衡。
黄河第四次出现时,就体现了这一点:“她(大姐)冷笑一声,‘她(母亲)现在想要我们对爸尽孝心了,当时你们小不知道,可我能不清楚爸是受了什么样的羞辱才跑去投河的吗?她就是这样指着爸的头,’大姐的指头几乎戳到我脸上,‘她那天说,你要是有一点囊气,就扎到河里死了算了!’”
这里面说的河,就是黄河。
父亲好吃,会吃。小说里有许多章节描写他怎么给人家烧菜,怎么因烧菜而受到大家欢迎。他死了以后,镇子远近到处流传他留下了一本食谱,传得神乎其神。小说在这里详细地回顾了父亲的身世,父亲和母亲最初的良好关系,父亲去找好吃食物的过程。父亲找吃的过程充满艺术化,给自己和别人带来了无穷的生活乐趣,是他对抗贫穷和粗陋的方式。当他在琢磨一道菜的时候,他是博学的、勤劳的、有尊严的。正因应了张爱玲的那句话:最坏的时候懂得吃,舍得穿,不会乱。父亲死后,母亲并没有伤心,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