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夏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口腔顿时被酸涩充溢,没有一丝甜头。
“我爸头七那晚他找上门来了。我当时还没睡,忽然听到门锁咔嚓一响,看到一条影子钻过门缝。我的第一反应是爸爸回来了,他经常晚归,所以我妈总是把一把备用钥匙放在外面的花盆里。我一下子就哭了,但又怕惊动亡魂,于是悄悄地爬到床尾,屏息凝气朝客厅看。”
“站在供桌前的人不是我爸爸。那个男人瘦得皮包骨,身材嶙峋,就像一株奇形怪状的树。他头上戴着一顶帽子,比这次见到的要新得多,顶端被缝成一个尖角。”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因为我爸去世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找他,只是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一个犯下了两起命案的凶手,竟敢这么堂而皇之地来到市局家属院,找上我们。”
“我当时整个人懵了,等反应过来,看到那男人正在用手帕擦拭着我爸的遗像,一边擦,一边叽里咕噜说着什么。他映在玻璃上的神情很真诚,绝非假装慈悲,可是擦到最后,他吐字清晰地说了一句:对不住了,我杀了你,现在又要杀你老婆和闺女了。”
“我听了之后仿佛当头捱了一棒,彻底从迷茫中惊醒,可惊恐之下,心里却乱成一团,各种念头纷沓而至,不知道是先去妈妈的房间把她叫醒,还是去厨房拿刀自卫。举棋不定间,那人却回过头,朝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眼睛藏在帽檐下,只露出瞳孔的两点白光,我不知道他看到我没有,但被那两道目光一盯,我的头皮登时便麻了,脑袋里冒出的唯一一个念头就是‘跑’。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慌忙间把被子也踢到地上,惊动了外面的人。他愣了下朝卧室走过来,我匍匐在地,看那个身影一步步靠近,吓得手脚冰凉。”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后背不知被什么戳了一下,我差点叫出声,回头的时候,却看到了敞开门的衣柜和挂在里面的一件暗绿色的碎花连衣裙。那裙子是我和敏敏一起去买的,一人一件,她当时开玩笑,说穿上一样的裙子,我们俩就更要被别人说是亲姐妹了。”
“我和敏敏长得其实没那么像,但因身形和头发大差不差,又整天黏在一起,所以常被人认成两姐妹。我看着那条自敏敏死后我便再没有穿过的裙子,那条被敏敏的死亡定格在犯罪现场照片上的裙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无声无息地爬进柜子,拿起碎花裙罩在身上,模仿照片上敏敏的姿态,半跪下来,脑袋耷拉在胸口前。”
“那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屏住呼吸,从头发下偷窥外面。他在衣柜前站住,耷拉下来的手几乎贴上了我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却发出呜呜的哭声,慢慢蹲下,五指扣住我的头顶,不住地哆嗦。”
“‘你不是她’他哭着说出几个字。我听了心里一惊,以为他识破我的计谋,以为我今天也会像敏敏一样死在衣柜里,可是他却移开手,缓缓起了身。又过了几秒,他的影子在我眼前一晃,消失在黑暗里。”
辛夏叹了一声,捏着一瓣橘子自哂,“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那晚是敏敏救了我,她在背后戳了我一指头,让我想到死里逃生的法子。”
倪殊皱眉想了一会儿,“‘你不是她’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当时到底有没有发现你不是敏敏?”
“我不知道,”
辛夏摇摇头,“我事后也琢磨来着,可是到现在都没想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却想得清清楚楚,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像缩头乌龟一样活着,再也不去多管闲事。”
她看倪殊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轻轻一笑,“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我和我妈吗?我爸死的时候没有来得及把尖帽子这条线索告诉他的同事,所以当我去刑警大队找他们,说杀死敏敏和杀死我爸的是一个戴着尖帽子的人的时候,压根没人相信。当时我正是横冲直撞的年纪,一时悲愤,就决定自己去找凶手,所以我爸死后的几天,我每日都拿着尖帽的绘图,在他丧命的那条胡同附近转悠,看到人就上去询问,希望能找破案线索。”
“你暴露了自己,也暴露了自己的能力,他发现了你在找他,所以才决定斩草除根。”
倪殊望着辛夏,慢声道。
恶
辛夏耸耸肩,“那件事后,我爸的同事们终于相信了我的话,可那个人却从此消失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再出现。”
她隐去了一些细节,因为不想在他人面前为自己的懦弱和逃避做解释,更不想被人施以怜悯。
那晚警察出动了大批人马排查围堵,可终究是徒劳。戴伟丽知道真相后,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给了辛夏一个耳光,又拉女儿入怀,抱着她哭诉,“你为什么不听你爸的话,他不在照片上留下痕迹,就是不想你去犯险,可你为什么连他最后的心愿都要违拗。小夏,你爸被你害死了,你还要害死我,害死自己吗?我求求你了,不要再管了”
这件事之后,母女二人在政府的帮助找到了新房子,准备彻底和以前的人生告别。
搬家那天,辛夏坐在货车车厢里,怀里抱着装满杂物的箱子朝家属院望了最后一眼。她依稀又看到了辛传安,他披着大衣叼着烟,在满是积雪的地上一边跺脚一边思索案情,神情严肃,眼神清澈。
想到他,辛夏的眼睛又变得有些模糊,她忙加以掩饰,低头抓挠左手背上的石膏,笑道,“挠个痒都这么费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