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申时行吧,官降三级吧。”
朱翊钧想了想还是给申时行罚到了五品。
言官句句属实,没有诬告的同时,还注意遣词用句,让申时行自己体面,申时行万般无奈,只能自己说明情况,官降三级是朱翊钧权衡之后的结果。
张居正看完了奏疏,闭目片刻,摇头说道:“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这件事得亏是今天弹劾,要是日后真的做了阁臣,反而是个大问题。”
言官经过了充分的调查,证据确凿,但在奏疏里,却用含糊不清的语句去表述,让申时行自己说,而不是言官们说。
言官大可以等申时行再升一下,做了六部明公、做了阁老,再把事情捅出来,可以掀起一股轩然大波,现在皇帝器重他、他的座师还是辅,皇帝元辅离京,正值用人之际,这点小事扳不倒申时行。
显然言官并不打算置申时行于死地,官场也不都是打打杀杀,多数都是人情世故。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刚刚从穷小子变成大状元的申时行,真的接不住烟花世界的攻势。
“一辈子顺风顺水的申时行的确该吃点亏。”
朱翊钧倒是觉得这是个好事,前面两个跟头,都是在阎士选身上栽的,这次的跟头,是自己年轻时候犯的错。
“这个范应期,都在解刳院里不肯出来了,居然还要惹祸。”
王崇古看完了奏疏,面色铁青。
王家屏的麻烦要比申时行大得多,申时行这事儿是生活作风问题,主要是在守孝期间,非常的犯忌讳,但这种事儿也常有,言官倒是帮申时行升转之路,排了颗雷。
申时行经历了三落,经验已经很丰富了,只要当好差,很快就可以官复原职。
王家屏和范应期是同窗、好友、都是一个师父葛守礼,关系莫逆,即便是范应期出了事,王家屏还去解刳院看过范应期,虽然那是最后一面了。
但最近户部查账,现王家屏曾经借给了范应期一笔钱,半年后,范应期归还了这笔钱,这笔钱是保定官田案的赃款,即便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但朝廷还是把这笔赃款给追了回来。
问题就出在这笔钱上,范应期借了一千银,全都购买阿片了,他那时候牙疼的厉害,也是因为这笔钱,范应期染上了毒瘾。
这笔钱是毒资。
你王家屏说不知道这是毒资,但你究竟知道还是不知道,没人知道,这根本说不清楚。
而且这件事非常棘手。
大明禁毒严苛到任何经济往来,都要严查,王家屏要解决其实挺简单的,他只要跟范应期直接了当彻底切割,都是自己识人不明,交友不慎。
但王家屏又不能那么做,大家前途光明的时候,好的跟穿一条裤子,现在范应期落了难,这种切割反而显得王家屏是个势利小人,这一下子从一根筋变成两头堵,怎么走都走不通。
王家屏一直不肯让人告诉范应期,自己承担了这些风风雨雨,但范应期还是知道了。
范应期是自己躲在解刳院里,不是皇帝关进去的,离了解刳院,范应期怕自己复吸,他在解刳院逐渐成为了一名大医官,还改名为了范无期,意思是脱离苦海,遥遥无期。
范大夫已经是惠民药局里赫赫有名的大医官了,本身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成为进士的人中龙凤,再加上把自己当实验耗材的狠劲儿,范大夫的医术极其高。
范大夫和范应期是一个人,但在社会关系上,又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范应期听闻王家屏因为自己遭了难,在解刳院留下了绝笔书,选择了自缢,他觉得一切因为自己而起,他死了,事情就了结了。
一个很仰慕范应期的女医倌,正好有个解刳论上不懂的地方,去范应期的屋舍请教他,这孤男寡女,这女医倌的心思,解刳院里每个人都明白,范应期落难后,妻子和离,儿子干脆不认他这个父亲了。
这女医倌正好撞到了自杀,把范应期救了下来。
王家屏的陈情疏,没有和范应期切割,而是认为自己当初离京去了广州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范应期的异常,没有规劝好友,是他的责任。
王家屏甚至没有为自己分辩一句,说他不知道范应期要做什么。
“蠢!”
王崇古觉得王家屏蠢,范应期已经事实上死了,他的所有社会关系都断绝了,他连名字都改成了范无期,这是条已经沉了的船,王家屏还不肯跳。
朱翊钧倒不是特别赞同的说道:“朕倒是觉得王家屏不蠢,从另一方面讲,王家屏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他当年不避风浪,去解刳院探望范应期,后来到王次辅门前,请求王次辅帮忙广州府会同馆驿承兑汇兑之事。”
“还是让人很放心的,和申时行一样,官降三级吧。”
一旦申时行、王家屏在皇帝离开,他们实际上掌控权力的过程中,出现了差池,官降三级就会变成罢黜、褫夺官身。
言官们在这个时候,对申时行和王家屏动这样的攻讦,也是为了让他们俩,不要觉得皇帝离了京师,他们就是大明的这一片天,清楚自己的身份,为陛下看好家门。
“何苦。”
王崇古叹了口气,这王家屏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既然范应期自杀过一次,下令解刳院,医倌范应期改名范无期,以后大明就没有范应期这个人了,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
“可惜了,本来也是国之干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