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6屏心中升起奇異的熟悉感。他問:「小時候是多小?」
嚴仞伸了個懶腰:「大概……八九歲吧?」
6屏跟著閉上眼睛不說話,細細將自己殘存的零碎的八歲以前的記憶小心翼翼拼湊起來。
「從那以後,一有什麼不痛快的事,我就會來這兒靜心。你知道麼?這裡的草拔起來真得勁,不容易拔,但一用力,就會連根帶莖全部被拖出來,那個聲音,聽著真讓人心情愉悅。你不信?等夏天的時候你可以過來試試看。」
「從那時到現在,八九年了吧?我都是一個人來的,沒有人知道,連宗昀都不知道有這個地方。」
嚴仞懶散悠閒地有一句沒一句,6屏忽然問:「那現在呢?除了我,還有人知道麼?」
「你?你是第二個。」嚴仞道。
6屏不由自主裹緊身上的衣服,朝嚴仞靠了靠。
他想,他好像把記憶里零碎的畫面拼湊成功了。
這片草地,他並不熟悉,但似乎見過它夏天裡草木茂盛的樣子,也就那麼一兩次。
那時候他太小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總是怎麼吃都吃不飽,有一日夜裡實在餓得不行,他悄悄爬了狗洞跑出園子,出來找吃的。
他知道黎山園有個種著不少瓜果蔬菜的小院,那裡摘下來的鮮瓜果每日都會送往皇宮裡去,只要找到那個地方,偷偷摘點果子吃,再挖點土豆南瓜什麼的,往後幾日就不會挨餓了。
但走著走著,竟然迷路了。
他以為自己到了菜園子,沒想到走了許久,周圍依然是長得比自己還要高的草。月黑風高,他已經找不到東南西北,只能茫然地亂闖,肚子越來越餓,心裡越來越害怕。
忽然不遠處傳來隱隱的嗚咽聲,他更加嚇壞了,捂住自己的嘴巴不發出任何聲音。
前方幾步之外似乎有一塊凹陷下去的草地,底下的嗚咽哭泣聲越來越大,6屏沒看清是什麼模樣的鬼,只僵著身子轉過身,輕輕移動自己的腳步,想儘快遠離那個哭聲。
不料鞋底忽然踩到一塊石頭,崴了一腳,身形蹭得周圍的雜草簌簌作響,6屏仔細一聽,哭聲瞬間停止,接著,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風逼近後背,他還未反應過來,隨即被人從背後壓倒在地上。
「你是誰!你是來殺我的嗎!」
身後的人暴喝,緊緊地勒著他的脖子。
6屏拼命掙扎,整張臉埋在草根與泥沙混合的塵土中,疼得眼淚直流。那人這才發現6屏身量比他小,手上頓了頓,敵意卻未減半分,厲聲大喝:
「你是誰!」
6屏大哭:「我好餓……」
但那人沒有聽清他說的話,仍舊緊緊箍住他的脖子和胸口。6屏幾乎喘不過氣來,於是發狠用指甲撓那人的手臂。那人吃痛地大呼一聲,6屏趁著他鬆懈之時反過來環住那人的腰,把人反撲在草地上。
「你!」
那人顯然更加憤怒,摁著6屏的肩膀又反壓下來,騎在他身上掐著他的下巴和脖頸。6屏身量不及他,力氣不及他,又餓著肚子,瞬間沒了抵抗的能力,只能掙扎著一邊喊餓,一邊嗆出一大串一大串的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脖子上的手緩緩放開,壓著6屏的人從他身上起來,默默坐到一旁。
6屏視線漸漸清明,他坐起來喘著氣看去——那是個比他高一個頭的少年,正用一雙充滿戒備的眼睛打量他。
半晌,少年遲疑著取出衣領里的一塊手帕,一攤開,是個餅。
6屏擦掉眼淚,毫不猶豫接過餅狂啃。餅放了很久,又涼又干,但仍散著誘人的香味,是6屏吃過最好吃的餅。一塊餅不能將肚子填飽,但起碼不會再挨餓。
啃到一半,他停下不好意思地道:「你不吃麼?」
「你管我!」少年冷哼。
6屏便毫不客氣地把整個餅吃完。恰巧雲開見月明,草地上終於亮了些許,他偷偷瞄少年的臉,見少年身上和頭髮上都是掉落的草屑,一張臉哭得滿是淚痕。他想,自己應該也是差不多的狼狽模樣。
察覺到6屏在瞄自己,少年露出牙齒惡狠狠道:「我告訴你,不准把我哭的消息傳出去,知道不!」
6屏連連點頭,又問:「那你為什麼哭?」
「你管我!」少年又大聲道。
他的臉色很臭,力氣又大,6屏不敢惹怒他,於是閉口不言,既想儘快遠離這裡,又覺得才吃了人家一塊餅,就這麼丟下人家好像也說不過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好硬著頭皮杵在原地。
但被6屏這麼一問,少年似乎想起自己來這裡的原因,又開始輕輕抽泣,接著轉而嗚嗚大哭。
6屏嚇得不敢說話。
「我爹娘不要我了。」只聽少年哭道。
6屏不知所措:「你、你別哭了……」
「他們出京了,去北方了。」
「沒有帶上我。」
巧了,我爹也不要我。6屏想。
但他還是沒有跟少年比慘,關心地問:「為什麼?」
少年沒回答,只咬牙道:「我恨他們!」
6屏皺眉,試圖讓他平復下來:「也許他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也不知道這句話是在安慰少年,還是在安慰自己。
少年立刻道:「什麼苦衷!他們就是嫌我小!嫌我不會打仗!」